午后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卧室的地毯上切割出几道温暖的光带。房间里只有壁炉里木柴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两人平稳的呼吸声。
他们躺在宽敞的四柱床上，身上随意搭着柔软的羽绒被，肢体还带着午休后的松弛和倦怠。
德拉科侧躺着，手臂横在哈利腰间，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卷着他睡袍腰带的流苏。哈利平躺着，看着床幔顶端精致的刺绣，眼神有些放空。
过了一会儿，哈利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在德拉科近在咫尺的脸上。
阳光勾勒出他淡金色睫毛的轮廓，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这张脸，前世曾无数次在他面前流露出傲慢、讥诮、愤怒，甚至是六年级盥洗室里那混杂着恐惧和绝望的苍白。
“德拉科。”哈利开口，声音带着一点微哑。
“嗯？”德拉科懒懒地应了一声，灰眸半阖，似乎很享受这种无所事事的亲昵。
哈利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才用一种听不出什么情绪的语调问：“前世……你明明……”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并不是真的讨厌我，对吧？”
德拉科卷着流苏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他睁开眼，灰色的眸子对上了哈利探究的视线。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哈利往自己怀里又揽了揽，让两人的身体贴得更紧，仿佛这样能汲取一些坦白的勇气。
他的下巴抵在哈利的发顶，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复杂的情感。
“讨厌你？”德拉科重复着这个词，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不，哈利，不是讨厌。”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些遥远纷乱的过往。
“从小，我听着‘大难不死的男孩’哈利·波特的故事长大。他打败了连我父亲都畏惧的黑魔王。对我来说，你更像一个符号，一个活在报纸和传言里的影子。”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哈利的臂膀，“直到对角巷，摩金夫人的长袍店。你走进来，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眼镜用胶带粘着，但眼睛很亮，带着一种……我从未在纯血家族孩子身上见过的纯粹和好奇。”
“我当时就在想，这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波特？”德拉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属于遥远过去的困惑，“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我向你伸出手，想按照父亲教导的方式，建立一个‘有用’的联系。但你拒绝了。”
“我拒绝的是你的傲慢，不是交朋友。”哈利平静地指出。
“我知道。”德拉科低声说，“现在我明白了。但当时……一个被麻瓜养大、对魔法世界一无所知、却敢拒绝马尔福示好的‘救世主’？”他轻轻哼了一声，说不清是嘲弄当时的自己，还是当时的情境，“那感觉……很复杂。有点挫败，有点恼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挑衅的新奇感。你和我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所以你就开始找我麻烦？”哈利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像是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一部分是吧。”德拉科承认，“马尔福被拒绝了，总要找回场子。但更深层的原因是……”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说出埋藏心底许久的秘密，“我不知道该怎么正常地接近你。我所受的教育告诉我，要么拉拢，要么打压。拉拢失败，似乎只剩下打压这一条路。而且……”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脆弱的坦诚：“看着你和韦斯莱、格兰杰那么快就打成一片，看着你们一起冒险，一起欢笑……我心里很不舒服。那种感觉……像是我看中的、独一无二的东西，被别人轻易地拿走了。我只能用更过分的挑衅和嘲讽来掩盖这种不舒服，试图证明我比你身边的那些人‘更好’，更‘应该’站在你身边，即使是用一种扭曲的方式。”
哈利静静地听着。
他能感觉到德拉科说话时胸腔的震动，能感受到他语气里那份被岁月沉淀下来的、不再加以掩饰的笨拙和矛盾。
原来那些年针锋相对的背后，藏着的是一个不知所措、只能用错误方式表达在意的少年。
“六年级……”哈利的声音很轻。
德拉科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那段记忆对他们两人来说，都绝不愉快。
“那时候……”德拉科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带着压抑的痛苦，“我已经知道了很多事。黑魔王回来了，他给了我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害怕，绝望，觉得自己快要被压垮了。而在所有人里，我最不想让你看到我那副样子……偏偏被你撞见了。你的出现，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的狼狈和不堪。我当时……口不择言。有一瞬间，我想着就这么死掉好像……”
哈利想起了当时德拉科苍白的脸，颤抖的手，以及那些恶毒的话语。现在回想起来，那更像是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的防御。
“我没想到……咒语会那么厉害。”哈利说，语气里带着歉疚。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德拉科的手臂收紧了些，“后来……我知道那是斯内普教父发明的咒语……我就更明白了。”他顿了顿，“而且，躺在血泊里的时候，我看到你冲过来的样子……你脸上的表情……不是得意，是后悔，是惊慌失措……那一刻，我心里竟然感到一股扭曲的满足感。”
话题不可避免地滑向了最终的结局。空气似乎又变得沉重起来。
哈利闭上了眼睛。那个画面再次清晰地攻击着他——禁林，月光，德拉科推开他，咒语的光芒，倒下的身体，怀中逐渐冰冷的温度……
他的心口传来一阵熟悉的、尖锐的紧缩感，比任何魔咒带来的伤害都要深刻。
他曾经以为那种痛彻心扉是因为愧疚，因为一个“敌人”因他而死的负罪感。
但现在，当他被德拉科紧紧抱在怀里，感受着对方真实的体温和心跳，当他一点点拼凑起德拉科前世那些别扭行为背后的真实心意时，他忽然明白了。
那份几乎将他灵魂撕裂的疼痛，不仅仅是因为愧疚。
是因为……失去。
在那个时候，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内心深处，德拉科·马尔福这个人，以一种扭曲的方式，占据了一个独一无二的位置。
所以当德拉科在他怀里生命流逝时，他感觉被硬生生剜走了一块，连带着所有的感知都变得空洞和绝望。
“你倒下去的时候……”哈利的声音很低，带着颤抖，他主动将脸更深地埋进德拉科的颈窝，仿佛这样能汲取一些力量，“我这里……”他抓住德拉科的手，按在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痛得像要死掉。”
德拉科浑身一震。
他感受着掌心下哈利沉稳却稍快的心跳，听着他的话语，一股混杂着巨大酸楚和更深沉复杂的情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低下头，嘴唇贴着哈利的太阳穴，落下一个个细密而灼热的吻。
“对不起……”德拉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对不起，哈利……让你看到那一幕……让你……”他无法说完，只是更紧地抱住怀里的人，仿佛要将彼此揉碎融合，来抵消那份跨越了生死的痛楚。
哈利没有回应他的道歉，只是任由他抱着。那些激烈的情绪慢慢平复下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庆幸。
过了很久，卧室里重新恢复了宁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交织。
“都过去了。”哈利最终低声说，像是在对德拉科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没人知道在摩金夫人长袍店的初遇，他曾真的想要握住那个阳光下浅金色头发的男孩伸出的手……
“嗯。”德拉科应道，声音恢复了平稳，“都过去了。”
现在，他们拥有了新的开始。
那些前世的误解、伤害和遗憾，在这一刻，似乎真正地被揭开、审视，然后轻轻地放下了。
留下的，是更深刻的理解和一种历经生死后才淬炼出的、坚不可摧的联结。
阳光在房间内移动，颜色逐渐变得暖黄。德拉科瞥了一眼窗外渐暗的天色。
“假期快结束了。”他轻声说。
哈利也看向窗外，嗯了一声。霍格沃茨特快又要重新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