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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的建业,天高云澹,长江浩浩东流。吴公府正殿,一场决定未来数年国策方向的重要朝会正在进行。
吴公陈暮高坐主位,头戴九旒冕冠,身着玄色绣金公服,虽年过五旬,但久居上位的气度与常年统御四方的历练,使得他仅仅静坐,便散发出不怒自威的压迫感。下首文武分列,左侧以尚书令庞统、中书令徐庶为首,文臣济济;右侧则以大将军(暂虚)、车骑将军等为首,武将如云。新近因功晋升的镇北将军陈砥(遥领,本人在荆北)、征北将军魏延(遥领,本人在江淮)等虽未亲至,但其功绩与代表其利益的部属、使者亦在殿中。
“诸卿,”陈暮声音沉稳,回荡于空旷大殿,“去岁至今,我军北击司马,西联季汉,将士用命,谋臣竭智,终克荆北,震中原,退司马,盟西蜀。天下三分之势,已然明朗。然,大胜之后,何以守成?何以进取?何以安民?何以制敌?今日朝会,便是要议定未来数年之国策大纲,使举国上下,心有定向,力有所施。”
他目光扫过众臣:“庞令君,你且先将中枢与邓芝、董允所议‘十年之约’最终条款,及据此拟定之《安国策要》,向诸卿简述。”
“臣领命。”庞统出列,手持玉笏,虽身形清瘦,但声音清晰有力,“经月余磋商,与蜀使邓伯苗、董休昭反复论辩,最终敲定盟约核心如下:其一,重申吴蜀永为盟好,共伐国贼(司马懿),互不侵犯。其二,划明十年发展疆域:蜀主西向,经略关中、凉州;我主北向,经略中原、青徐,并以淮水为界,互不逾越。其三,设立常驻使节于建业、成都,并每岁定期于边境会盟,商议协同事宜。其四,于荆北、陇右边境,互开有限边市,以通有无。其五,约定在对方发动对魏主要战役时,需通报并给予有限策应(如牵制、情报共享),具体视情而定。”
他顿了顿,继续道:“据此盟约,中枢拟就《安国策要》,其纲要有三:一曰固本。 荆北、淮南新附之地,需强力消化,推行新政,编户齐民,劝课农桑,兴修水利,务必在三年内,使新土赋税、兵源可达旧郡七成以上。同时,整训各军,汰弱留强,尤重水军、骑军建设。二曰拓疆。 北向以经略中原为核心,非独恃武力,更重谋略渗透。‘涧’组织及各方使节,需加大力度,联络中原士族豪强,扶持亲我势力,制造混乱,瓦解司马氏根基。江淮魏延、邓艾部,以防御为主,伺机北进,但不可冒进。三曰安内。 江东、荆南、交州等腹心之地,需轻徭薄赋,鼓励商贸,选拔贤才,清明吏治,储备钱粮,以为根本。”
庞统言毕,退回班列。殿中响起低低的议论声。条款看似公平,实则将中原这片最富庶、人口最密集的“蛋糕”划给了吴国,但也意味着吴国将承担未来对抗司马懿主力的最大压力。蜀国则专注于相对贫瘠但战略意义重大的关中,压力较小,但也需面对羌胡、地形等复杂挑战。
“诸卿可有异议?”陈暮问道。
荣衔老臣出列:“主公,庞令君所谋深远。然中原广袤,世家林立,司马氏经营多年,非旦夕可图。我军新得荆北,已需大力消化,再辟中原战线,恐国力难支,两线疲敝。是否……暂缓北进,先固荆淮,待国力更充,再图中原?”
徐庶出列反驳:“大将军所虑,乃老成持重之言。然天下事,不进则退。司马懿新败,中原动荡,人心思变,此正我争取士民、拓展影响之良机。若待其喘息已定,整合内部,则再图难矣。所谓经略中原,非必即刻大军征伐,重在政治渗透、人心争夺。此正我‘涧’组织与诸多使节所长。所需耗费,以金帛、官爵为主,相较于大军征战,所费几何?而一旦成功,则可收‘不战而屈人之兵’之效,至少亦可乱其后方,疲其国力。”
又有文臣出列,提及与蜀国关系:“主公,十年之约虽定,然蜀国得陇望蜀(此处为成语,意指贪心不足),其志必在关中。若其真能攻取关中,则据山河之险,拥秦川之富,恐非益州之蜀可比。届时,联盟强弱易位,是否反为我患?”
庞统再次开口:“此亦中枢所虑。故盟约中强调‘互不侵犯’及疆域划分,并设常驻使节与会盟机制,以增互信,减少误判。且,关中四塞之地,易守难攻,司马懿虽败,余威尚在,羌胡复杂,蜀欲取之,谈何容易?十年之期,彼能稳固陇右,积蓄力量,已属不易。我朝只需利用此十年,稳固荆淮,渗透中原,届时无论蜀取关中与否,我皆已根基深厚,立于不败之地。联盟之道,在于互利。只要北敌(司马懿)未灭,吴蜀便有共同利益,联盟便可维系。”
武将中也有跃跃欲试者,请求加大军备,尤其是骑兵建设,以便未来北进中原时,能有与魏军铁骑抗衡之力。陈暮一一听取,时而询问细节。
朝会从清晨持续至午后,各方意见充分表达。最终,陈暮总结决断:“诸卿之议,皆出自公心。庞令君、徐令君所拟《安国策要》,深合吾意。便以此为国策大纲,颁布施行。具体细则,由尚书台、中书省会同各相关草署,细化落实。”
他站起身,目光灼灼:“固本、拓疆、安内,三策并举。十年之约,是我与汉王给天下,也是给自己的一个期许。这十年,我要看到荆淮富庶,甲兵精良;要看到中原士民,心向我朝;要看到司马懿困守洛阳,日益窘迫;也要看到我吴公国,民富国强,威加海内!诸卿,共勉之!”
“臣等谨遵公命!愿为主公效死!”殿中文武齐齐躬身,声震屋瓦。
建业的国策,在激烈的辩论与最终的共识中敲定。一个立足东南、经略中原、西联巴蜀、北抗曹魏的长期战略蓝图,就此展开。
与建业朝会的踌躇满志相比,洛阳城中的气氛,只能用“愁云惨澹”来形容。
司马懿从汝水败退回师,驻跸于洛阳东南的偃师,并未立刻入城。一方面需要整顿败军,重设防线;另一方面,也是无颜面对朝中那些本就对他专权不满的宗室、老臣。爱子司马师被俘、邓县失陷的消息早已传开,更让他威信大损。
洛阳城内,名义上的皇帝曹叡,虽可压制司马懿,但目前状况下,依旧不过是个傀儡,真正主事的是留守的司马昭。年轻的司马昭在这几个月里,经历了父亲败退、兄长被擒、中原糜烂、朝议汹汹的多重压力,迅速褪去了最后一丝青涩,变得越发阴沉、多疑、手段狠辣。
大将军府(司马府)密室中,司马昭正与心腹贾充密议。烛光摇曳,映照着两人凝重的面容。
“父亲已至偃师,送来密信,言中原局势崩坏,非一时可挽回。命我稳住洛阳朝局,加紧催调并、幽援军,并……设法与蜀国接触,至少延缓其西进。”司马昭将父亲的信件递给贾充。
贾充快速浏览,低声道:“公子,朝中近日流言四起。一些宗室旧臣,如夏侯玄、李丰(注:此二人历史上与曹爽、司马懿斗争有关,此处借用其名代表反司马势力)等人,私下串联频繁,言大将军丧师失地,有负先帝托付,更累及公子(司马师)被俘,当……当追究其责。”
司马昭冷笑:“追究?他们敢吗?父亲虽败,手中仍有数万兵马。并、幽边军正在路上。城内宿卫,多为我司马家旧部。他们也就敢在背地里嚼嚼舌头罢了。”
贾充忧心道:“话虽如此,然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且若并、幽援军抵达,其将领态度如何,尚未可知。若朝中有人与之暗通款曲……不可不防。公子,是否需先下手为强,寻机剪除几个带头者,以儆效尤?”
司马昭眼中寒光一闪,随即又敛去:“父亲信中亦提及,朝局不稳,然不可操之过急,引发更大动荡。眼下外敌环伺,内部需以稳为主。夏侯玄、李丰之辈,名望颇高,无故杀之,恐失人心。可先以升迁、赏赐之名,将其调离要害职位,或外放为官,削其实权。同时,加派人手,严密监视其党羽动静。若有确凿证据证明其通敌或谋逆,再行雷霆手段不迟。”
他顿了顿,又道:“与蜀国接触之事,进行得如何?”
贾充面露难色:“派往陇右的密使,被姜维扣留,音讯全无。尝试在边境制造‘巧遇’蜀国商队或使者,亦未能成功。蜀国蒋琬、费祎显然已得吴国知会,对我方接触极为警惕。目前……尚无进展。”
司马昭揉了揉额角:“意料之中。吴蜀新盟,正是蜜月期。不过,只要利益所在,没有永恒的盟友。继续寻找机会,哪怕只是传递一些消息过去,比如吴国在中原大肆拉拢士族、许诺高官厚禄,其志非小,恐非蜀国之福云云。种子种下去,总有一天会发芽。”
“另外,”司马昭想起一事,“‘涧’组织在中原的活动,必须遏制。父亲在偃师,会着手清理颖川、汝南一带。洛阳这边,你要动用一切力量,清查城内及周边,凡是与吴国有可疑往来者,宁抓错,勿放过!尤其是那些收受过吴国钱财礼物的家族,要让他们知道,首鼠两端的下场!”
“诺!”贾充凛然应命,又道,“公子,还有一事。大将军……何时回洛阳?朝中百官,乃至陛下,都盼着……”
司马昭沉默片刻,声音低沉:“父亲……暂不会回洛阳。他会坐镇偃师,重整大军,威慑东面(吴国)。洛阳……就交给我了。”
贾充心中一凛,明白了司马懿的用意:既是将洛阳这个烫手山芋和锻炼机会留给儿子,也是自己暂避朝议锋芒,以败军之将的身份,远离政治中心,反而更有利于掌控军队,徐图再起。
“属下明白了。必竭尽全力,辅左公子,稳住洛阳!”贾充郑重道。
司马昭点点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洛阳城如同风暴中的孤舟,外有吴蜀巨浪拍击,内有暗礁漩涡潜藏。而他,必须在这惊涛骇浪中,掌稳船舵,等待父亲重整旗鼓,或者……等待对手犯错的那一刻。
颖川,颍阴城外,一处依山傍水、看似普通的庄园。
这里实际是“涧”组织在中原的一个重要秘密据点,对外宣称是某位南迁吴地士族回乡修缮的祖宅。此刻,庄园深处的密室内,“影先生”正听取着来自各方的汇报。
由于司马懿回师偃师,并开始着手清理颖川、汝南的亲吴势力,中原的渗透工作遭遇了不小的阻力。数名外围联络人被魏军或地方官府逮捕,两个小型“义军”营地被剿灭,一些原本态度暧昧的家族也突然变得疏远甚至敌对。
“……荀氏旁支的荀闳前日遣密使来,言司马昭加强了对其家族的监视,近期不便再联络,所赠财物已秘密藏匿,待风头过后再议。”一名下属汇报道,“陈留高氏则直接退还了部分礼物,言‘深受国恩,不敢有二心’。”
“影先生”神色平静,似乎早有预料:“司马懿父子反击,情理之中。我们前段日子动作太大,难免引起注意。传令各线,即刻转入更深层潜伏,非必要不进行直接接触。联络方式改为死信箱或通过多层中转。那些被清理的据点、暴露的人员,损失记下,抚恤照发。”
他走到中原地图前,手指点向洛阳以东、黄河以南的广阔区域:“司马懿重点清理颖川、汝南,是因为此地靠近洛阳,且世家集中,影响大。那么,我们就将重点暂时转向他暂时顾不到的东边——兖州东部、青州、乃至徐州北部。这些地方,天高皇帝远,豪强割据,对洛阳离心力更强。”
“尤其是青徐沿海,”他目光微亮,“吴地商贾往来频繁,海路通畅。可加大贸易力度,以商队为掩护,输送人员、物资、情报。扶持沿海坞堡、盐枭,甚至……可以与海盗势力建立某种默契。让他们在陆上袭扰魏国州县,劫掠官粮,我们在海上提供部分补给和销赃渠道。记住,不是收编,是合作,各取所需。”
另一名下属提出:“先生,司马昭在洛阳加紧清查,我们是否需暂时撤出部分核心人员,以防万一?”
“影先生”摇头:“核心人员反而要更深的潜伏,甚至可以利用身份伪装,打入洛阳城内。最危险的地方,有时最安全。司马昭清查的重点,是那些有明确来往记录的‘可疑分子’。我们要做的,是成为‘不可疑’的人。挑选几个机敏可靠的,设法取得合法的商人、游学士子、甚至低级官吏身份,长期潜伏,不执行具体任务,只观察、聆听,建立新的、更隐秘的关系网络。这需要时间,但值得。”
他坐下来,端起茶杯,澹澹道:“中原这盘棋,司马懿想靠一时的军事高压和清洗来稳住,那是痴心妄想。人心散了,不是刀剑能聚回来的。我们播下的种子,有些会被踩烂,但总有一些会落在石头缝里,顽强地活下来,等待雨水和春风。告诉下面的人,不要急,不要怕。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攻城略地,而是让中原这潭水,越来越浑,让司马氏越来越难以治理。等到他们内外交困、焦头烂额之时,自然会有更多人,做出新的选择。”
密室内烛火昏暗,映照着“影先生”平静而深邃的面容。中原大地上的这场无声战争,在经历短暂的挫折后,正以更加隐蔽、更加深入的方式,继续展开。
宛城,州衙后园。
陆逊的伤势在精心调养下,已大为好转,虽左臂仍不甚灵便,但已能处理日常政务。此刻,他正与从编县赶来述职的陈砥,在园中亭内对坐闲谈。秋风送爽,园中菊花开得正盛。
“……邓县已初步安定,末将留苏飞暂驻,石敢所部轻骑负责巡视新野至邓县一线。北面斥候回报,司马懿退守偃师后,南阳北部暂无魏军大股部队活动,只有些小股溃兵和盗匪,已命地方加紧清剿。”陈砥简要汇报了邓县后续情况。
陆逊微微颔首:“叔至处置得宜。邓县一下,我荆北方圆千里,连成一片,腹地纵深大增。此皆汝之功也。”他顿了顿,看着陈砥,“经此数战,叔至觉得,治理一方与冲锋陷阵,孰难?”
陈砥思索片刻,诚恳道:“回都督,冲锋陷阵,固然凶险,然目标明确,敌我分明,胜败往往系于勇气、武艺与临阵机变。而治理一方,千头万绪,关乎民生吏治、钱粮刑名、人心向背,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需平衡各方,虑及长远。且见效缓慢,非一日之功。以末将浅见,治理之难,犹在征战之上。”
陆逊笑了:“你能有此见地,足见成长。不错,打天下难,治天下更难。赵牧州与阚德润先生在宛城推行新政,触动了多少利益,遇到了多少明阻暗抗,你可知晓?”
陈砥点头:“略有耳闻。丈量田亩,清理隐户,触及豪强根本;选拔新吏,任用寒门,得罪旧有官吏;减免赋税,安抚流民,又需国库支撑……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刚柔并济。”
“然此乃必由之路。”陆逊正色道,“荆北若不能真正消化,化为我吴公国之荆北,而仅仅是军事占领之地,则终是隐患,一旦外敌来犯,或内部生变,便有倾覆之危。赵牧州坐镇中枢,调和鼎鼐;阚德润先生力行新政,不避怨谤;黄老将军威震襄阳,稳守北门;而你,坐镇编县,兼领邓县,稳控西南门户,安抚地方,训练劲旅……诸位各司其职,方能使荆北渐成磐石。”
他望向园外熙攘的街道:“你看这宛城,数月前还是尸山血海,如今市井渐复,百姓面上已少了许多惊惶。这便是新政之功,是无数官吏士卒日夜辛勤之果。叔至,你将来之任,恐不止于领兵作战。既要能统军御敌,亦需通晓政事牧民。吴公与庞令君对你期望甚深,好生历练。”
陈砥肃然起身:“末将谨记都督教诲!”
陆逊示意他坐下,换了话题:“司马师被囚于宛城别馆,你有何看法?”
陈砥道:“此人桀骜,被俘后拒不合作。然其身份特殊,既是司马懿爱子,又曾独领一军。留之,可作与司马懿谈判之筹码,亦可示我宽大,安抚降卒。杀之,则与司马氏结下死仇,且无实际益处。末将以为,暂不宜处置,严加看管即可。”
“与我所见略同。”陆逊点头,“司马懿在偃师,想必也投鼠忌器。此人便是一着闲棋,或许将来,能在关键时刻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两人又就荆北防务、与襄阳黄忠协调、以及中原局势等交换了看法。陈砥虽年轻,但见解日渐成熟,令陆逊颇感欣慰。
临别时,陆逊忽然道:“叔至,我伤势渐愈,不日或将奉吴公之命,返回江东述职。荆北军事,赵牧州总揽,民政有阚先生,襄阳有黄老将军,编县、邓县有你,我甚放心。然天下局势,诡谲多变。你身处要冲,需时刻警醒,戒骄戒躁。”
陈砥心中微动,知道陆逊此言,既是嘱托,也暗含期许与提醒,郑重应下。
离开州衙,行走在宛城逐渐恢复生机的街道上,陈砥心中感慨。从夷陵起步,历经武陵、当阳、编县、邓县诸战,他一步步走来,肩上责任越来越重。正如陆逊所言,未来的道路,不仅是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更是治国安民的千头万绪。他抬头望向湛蓝的秋日天空,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使命感与沉静的力量。
荆北大地,在战火的余烬中,新的生机正在勃发。而像陈砥这样的新一代将领,也在这片土地上,经历着战火与政事的双重洗礼,逐渐成长为支撑这个新生庞大势力的栋梁之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