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上的波形很平稳,平稳得有些不对劲。
警报声突然停了,屏幕暗下去又亮起,所有数值清零重置,像是刚刚重启过。
林清雪盯着那行重新跳动的数字,快速调出缓存,发现过去17分钟里,小铃的a波振幅一直在攀升,峰值稳定在13.8hz。
滴、滴、滴——嘟。
林清雪起初以为是输液管的调节器松了。
她伸手去拧,指尖刚碰到塑料管壁,一股细微的震颤顺着指腹传导上来。
不只是输液管。
床头柜上的水杯,头顶空调的出风口,甚至连那台脑波监测仪,都跟着一个三短一长的节奏,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林清雪意识到,这不是生病。
屏幕上的图像显示,小铃的脑波峰值,比监护仪的蜂鸣声还要早0.01秒。
是她正在控制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东西。
这个七岁的孩子,正用一种医学无法解释的方式,反向接管了周围的电子设备,她的脑波正处在满负荷的输出状态。
林清雪的手指悬在紧急呼叫的红色按钮上方,停了两秒,最终缩了回来。
她转身走到窗边,拉上了厚重的遮光帘。
若是叫醒她,这道刚刚找到出口的信号就会中断。
林清雪低头看着病床上瘦小的身躯,帮她掖了掖被角。
“喊吧,”林清雪低声自语,目光望向窗外,“让这声音传得更远些。”
东海军区,一号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气氛十分沉重。
“这是重大安全隐患!”一名参谋指着屏幕上全城波动的能量图,指节敲的桌子砰砰响,“自动防御系统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自行启动,如果误伤平民怎么办?这种不可控的共振必须立刻切断!”
楚嫣然坐在长桌末端,手里攥着一支钢笔。
她没看那个激动的参谋,眼睛只盯着面前的一份监控回放。
画面里,那个地下室外的晾衣绳上,雨滴正违背常理的悬停在空中,排成了某种队列。
“误伤?”楚嫣然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她把钢笔往桌上一拍,调出了另一组数据链。
“这是过去三小时内,全城十二万个民用节点的反馈数据。就在那团噬灵体毒雾逼近海岸线的瞬间,这十二万个节点,从晾衣绳到锅盖,甚至还有老旧的收音机天线,全都释放出了一致的能量波动。”
楚嫣然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扫视全场:“我们过去对阵法的理解错了。现在是阵法在借用人,而驱动它的,是这十二万个想要活下去、守住家的念头。”
参谋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程序正义之类的话。
“传我命令。”楚嫣然直接截断了他的话头,语气不容置疑,“暂停所有针对系统故障的排查。即刻建立民频观测网,把全城的金属器皿、家用电器全部纳入战意感应节点。”
她顿了顿,眼神里的锐利稍微柔和了一些,她想到了一个人。
“既然锅碗瓢盆都想打仗,那就给它们编个号。”
加密传真机刚吐出文件,墨迹未干,消息就传到了后勤大院。
老凿正蹲在灶台边抽旱烟。
听完传令兵的话,这老头没像往常那样骂骂咧咧,只是在鞋底磕了磕烟锅里的灰,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光。
传令兵带来的命令很简单,楚嫣然手写的批注上说:“灶膛温度即战备等级,饭勺弧度即瞄准基线”。
“算这帮当官的开了窍。”老凿冷笑一声,把烟枪别回腰带,“灶台怎么了?灶台也是前线,饭勺也能当刺刀。”
海风吹过,沙滩上泛起一道道波纹。
贝童跪在沙坑里,手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那株野葵花的根扎得很深。
他费了好大劲才刨开底下的湿沙,指尖触到了一个又硬又凉的东西。
不是石头。
是一块锈的快看不出原色的金属片,边缘带着不规则的断茬,依稀能辨认出是一个五角星的残角——那是军区补给站老式徽章的一部分。
贝童把它抠出来,在衣襟上蹭了蹭泥沙,鬼使神差的把它贴在了耳边。
没有海浪声。
滋滋啦啦的杂音里,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敲击声,像是刮铁锅的声音。
在那噪音背后,有个模糊的声音在低语,听不真切。
“……守住……每一口锅……每一道门……”
贝童打了个激灵。他攥紧那块铁片,光着脚丫子撒腿就往祠堂跑。
纸娘正在给长明灯添油,见这孩子气喘吁吁的冲进来,刚想训斥,目光却落在他摊开的手掌心上。
老太太的手抖了一下。
她一言不发的接过那块残片,找出一块红色的旧棉布,小心翼翼的把它包裹起来,踩着梯子挂上了祠堂最高的横梁。
夜风穿堂而过。
那块包裹着残片的红布无风自动,布面上褪色的裂纹突然发出微光,变得滚烫,仿佛有火苗在布料里燃烧。
葬兵岭的夜色很浓。
楚嫣然没有带警卫,独自站在那块无名的民誓碑前。
她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的小盒子,里面躺着那枚早已失效的指战系统核心芯片。
那是林澈留下的唯一遗物,虽然现在看来,他留下的东西,远比这块芯片更重要。
“以前是你教我们怎么打仗。”
楚嫣然把芯片轻轻放在石碑的底座上,掏出打火机,点燃了旁边的一盏防风油灯。
火苗跳动,映着她坚定的侧脸。
“现在,轮到我们教你怎么休息了。”
她站直身体,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话音刚落,地面下的岩层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嗡鸣。
石碑表面风化出的裂纹,突然亮起淡淡金光。
光芒顺着石碑向下游走,流经底座,最后注入那枚死寂的芯片。
刹那间,全国三千多个自发形成的共振点——无论是小铃床头的铁铃铛,还是贝童找到的徽章残片,都在同一秒钟微微升温。
那温度不烫,就像刚被人紧握过的手心一样温暖。
芯片表面的黑色涂层剥落下来,像灰烬一样散开,露出一行以前从未显示过的微光字迹:
“战意永续,归于尘烟。”
内陆,废弃的一号线地铁站深处。
这里常年不见天日,只有滴水的嘀嗒声。
一股肉眼难辨的绿色孢子团,正贴着满是油污的墙壁,无声的蠕动着。
它很聪明,懂得伪装成流浪汉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借着地下风道的负压,一点点向城市核心区的通风井渗透。
只要钻进那个井口,它就能在一夜之间让半个城的人肺部纤维化。
它游到了站台的角落。
那里蜷缩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瞎子。
孩子手里握着一根光溜溜的木棍,正对着面前空荡荡的黑暗发呆。
他脖子上挂着一枚豁口的铜铃铛,此刻正随着那咳嗽声,微微震颤出相同的节律。
当那股带着腥甜味的咳嗽声逼近时,孩子突然抬起了头。
那双没有焦距的灰白瞳孔里,倒映不出任何东西。
但他听见了。那是死神的喘息。
啪、啪、啪——咚。
木棍敲击在水泥地面上。
力度很轻,但频率极准。三短,一长。
就在那个长音落下的瞬间,整条隧道的铁轨突然通电一般,发出一阵刺耳的金属蜂鸣。
墙体里的钢筋跟着共振,在封闭空间里形成了一个环状的声压场。
空气被震碎了。
那团正准备起跳的孢子雾,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在这无形的声波震荡中,瞬间崩解成了漫无目的的尘埃。
小瞎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困了。
在随后的梦里,他看见一个穿着旧军装的高大身影在他面前蹲下,往他脏兮兮的手心里放了一把长满红锈的铁勺子,然后拍了拍他的脑袋,转身走进更深的黑暗里。
那个背影很淡,逐渐消失在黑暗里。那座熔炉,又烧起来了
几百公里外的城南废品收购站,巨大的熔炉旁热浪翻滚,连空气都因此变得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