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梦很沉,压得她喘不过气。
这已经是第七天了。过去七天里,每次体温一超过39度,她就会坠入同一个梦境。小铃记得自己在梦里数过,梦中某种节拍的间隔,和此刻心电监护仪上心跳的数字完全一样。
地下室那盏接触不良的灯泡还在滋滋作响,小铃猛的睁开眼,胸口剧烈的起伏。
没有海。
周围是发霉的墙壁,上面贴满了报纸,空气里满是咸腥味。
小铃下意识的摸向怀里的铁铃铛。
铃舌生锈了,一点声音都没有。
喉咙渴的冒烟,她撑起身子去够床头柜上的搪瓷杯。
指尖刚碰到杯把,动作就僵住了。
杯子里的水正在动。
地下室里没有风,水面却荡开一圈圈涟漪。
咚、咚、咚——哒。
三下急促的短震,接一下悠长的尾音。
这个节奏她太熟悉了。
在梦里的那片黑海边,无数模糊人影的心跳,就是这个频率。
小铃的手指微微发抖。
她慢慢把手指探进水杯。
指尖触水的瞬间,那一圈圈涟漪并没有被打乱,反而顺着她的指骨向上攀爬,水面那层薄薄的张力瞬间凝固,泛起一层很淡的金光。
金光勾勒出的波形图,她在巷口老兵爷爷的旧收音机屏幕上见过,是战歌的起手式。
“你们……”小铃盯着水面,声音沙哑,“都能听见我吗?”
没人回答。
只有水面金光一闪,接着就暗了下去,又变回一杯普通的凉白开。
隔壁房间的门被推开,林清雪捏着几张刚打印出来的波形图走进来,眉头锁的能夹死蚊子。
“烧退了吗?”她快步走过来,用冰凉的手背探了探小铃的额头。
还是很烫。
林清雪没说话,把手里的图纸举到灯光下。
图上是一条平直的线,这是小铃的灵力检测结果——零,没有任何灵力波动的迹象,只是个普通孩子。
但在这条死线下方,代表脑波频率的线条,却在疯狂的跳动。
那个波形很奇怪,但又很稳定,像是一段被加密过无数次的电码。
林清雪深吸一口气,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一张泛黄的旧体检单。
那是三年前,她从军区废品站抢救回来的档案。
档案上的名字被烟头烫了个洞,只剩一个潦草的“澈”字。
她把两张纸叠在一起对着光。
重合了。
除了振幅强弱不同,那脑波起伏的每一个转折、每一个峰值,都严丝合缝。
这根本无法用医学解释,也不是病毒感染。
这是记忆共振。
林清雪的手指微微收紧,把那张旧档案攥出了褶皱。
她转过身,走到角落那台军用加密终端前,将两组数据扫描上传。
在备注栏里,她敲下了一行字,指尖都在发颤:“请告诉楚队长,这孩子没病……是醒了。”
系统提示音响起:【量子纠缠信道已建立,0.8秒延迟确认】。
林清雪盯着倒计时归零的绿光,喉结微动。这是澈当年亲手调试过的备用链路。
千里之外,东海军区地下指挥大厅。
警报红灯没亮,但所有技术员都死死盯着主屏幕。
“不是系统故障,楚队。”技术参谋的声音有些干涩,“过去十二小时,全国十二万个挂了红旗的民用据点,监控都显示旗帜没有任何物理摆动。”
楚嫣然抱着双臂站在大屏幕前,脸色冷峻。
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刚才一瞬间爆发出的信号源。
“但是,”参谋吞了口唾沫,“我们的战意中枢却接收到了十二万次同频反馈。没有电压波动,也没有灵力介入。就像是……这套系统自己在做梦。”
“调取093号预警源监控。”楚嫣然冷冷下令。
画面切到那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外。
镜头正对着小铃家那根生锈的晾衣绳。
此时是凌晨,下着蒙蒙细雨。
没有风。
可晾衣绳上的雨滴,却没有顺着重力滴落,而是在绳子上齐齐向上弹起。
那一瞬间的画面被技术员定格放大。
无数颗水珠悬浮在空中,高低错落,在半空中排列出一段五线谱般的轨迹。
三短,一长。
楚嫣然的瞳孔猛的收缩。
她太熟悉这个节奏了。
当年在死人堆里,那个人就是用这种频率敲击着枪托,把她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不是我们在用系统。”她低声自语,声音轻的只有自己能听见,“是这套系统……自己醒了。它在找它的主人。”
海风腥咸。
贝童光着脚坐在冰凉湿润的沙子上。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沙地里钻出来的一株野葵花显得很扎眼。
它不像普通植物那样随海风摇晃,花盘硬邦邦的挺着,像个固执的哨兵。
整片海滩的细沙都在微微的起伏。
那动静很微弱,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每一次起伏的节奏,都像有颗巨大的心脏在沙滩下搏动。
贝童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上那片金色的花瓣。
一股温热顺着指尖钻进血管,是某种高频震动产生的热量。
“你听见了吗?”贝童闭上眼。
海风里夹杂着奇怪的声音。
远处早点铺老板的敲勺声,隔壁修船厂老工匠的砸铁声,甚至是更远处,医院里那个发烧女孩的呼吸声。
这些声音本来杂乱无章,毫无关联。
但此刻,在贝童的耳朵里,它们都在朝着同一个节奏靠拢。
虽然歪歪扭扭,却很倔强。
“你一直都在……对吗?”贝童喃喃着,眼泪毫无征兆的砸在沙子里,“你根本没走。”
话音刚落,他脚下的沙地无声裂开一道细缝。
一朵嫩绿的新芽,顶破了坚硬的贝壳层,悄然探出头来。
就在这一刻,刺耳的蜂鸣声突然炸响,但声音不是来自军区的广播,而是来自城市本身。
沿海探测站的雷达屏幕上一片血红。
一股诡异的绿色雾气正贴着海面高速逼近,速度快的离谱,雷达甚至来不及锁定实体。
“是变异孢子!有伪装色,数量……无法计算!”
军区的拦截指令还没发出,整个城市的灯光突然诡异的闪烁起来。
路灯,霓虹灯,家里的台灯,甚至是指挥大厅的显示屏。
整座城市的电力系统似乎被一种更高的意志接管了,所有灯光闪烁的频率都整齐划一:三短,一长。
紧接着,一件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发生了。
街道上,早起扫地的环卫工手里的扫帚顿了一下;幼儿园里,早读的孩子拍了一下桌子;重症监护室里,一个濒死病人的心电监护仪也跟着跳动了一下。
上百万个微不足道的动作,在这一秒钟,重叠了。
轰——!
海面上那团高速逼近的绿色毒雾,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没有任何火光和爆炸声。
那团能吞噬半个城市的噬灵体孢子,就在距离海岸线五百米的地方,瞬间崩解成了满天飞灰。
这股力量,是由百万人的潜意识汇聚而成的纯粹精神冲击。
同一毫秒,小铃耳道深处,三根半规管里的淋巴液突然同步旋转,形成微型涡流——那正是水珠跃上晾衣绳时的角动量方向。
在那一刻,所有在这座城市里熟睡或醒着的人,脑海里都闪过同一个画面:
一朵金色的野葵花穿破云层,扎根在虚空之中。
一个熟悉又淡漠的声音,掠过每个人的耳畔:
“我不是归来……是早在此处等候。”
地下室里,小铃身上的高烧瞬间退的干干净净。
她没有醒,紧皱的眉头反而舒展开了。
她的呼吸变得极度绵长,不仔细听,甚至会以为呼吸已经停止。
那只生锈的铁铃铛还在她怀里,没有响。
但在铃铛内部,那个锈死的铃舌,正在以肉眼看不见的幅度,维持着一种高频的震颤。
她正顺着那张刚铺开的大网,往更深的地方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