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裹着几层发黄旧绒布的锈勺,被灰娃小心的塞到了枕头底下。
枕头是谷壳做的,又硬又有股霉味。可后脑勺硌着的那块硬物,让他睡得格外踏实。
夜里暴雨倾盆。
雨点砸在铁皮棚顶上,发出震耳的巨响。
灰娃是被冻醒的,潮气顺着地缝往骨头里钻。
他迷迷糊糊的裹紧被子,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屋角的废铁堆在动。
那是一种极高频的震颤。
一道闪电划过,灰娃看见脚边接雨的搪瓷盆里,水面荡开一圈圈整齐的波纹。
三圈急促,一圈缓慢。
接着,头顶铁皮棚顶的雨声变了。
原本噼里啪啦的乱响,现在变成了某种特定的鼓点。
哒、哒、哒——哒——
灰娃猛地坐起来,心脏一阵急跳。
他手有些抖,从枕头下摸出那把锈勺,触感烫的惊人。
勺柄锈层剥落,露出暗红色的金属。这是守心铁,奶奶临终前用灶膛余烬淬炼过七次。同时,他发现锅底中央一道旧裂痕正微微发亮,似乎和锈勺的震动频率对上了。
鬼使神差的,灰娃举起勺子,对着身边煮面的行军锅敲了下去。
这一声下去,整片棚户区都变了。
棚户区里所有的锅碗瓢盆,废弃的钢管,甚至雨中生锈的路灯杆,都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
那嗡鸣声穿透雷声,响彻天际。
数十公里外,铭牌修复所灯火通明。
牌娘捏着一枚边缘锋利的铭牌,眉头紧锁。
这是一块从老式缝纫机上拆下来的齿轮,上面沾着洗不掉的机油味,被当成了铭牌。
昨晚送来的这批民间铭牌五花八门,有菜刀片,有铜门环,还有一个压扁的饭盒盖。
“这帮人疯了吗?拿破烂当铭牌修?”助手在一旁抱怨,正要把它扔进废料箱。
“别动!”
牌娘的声音有些尖锐。
她死死盯着检测仪上的波谱。
探针靠近锅盖铭牌时,屏幕上代表凡铁的平直绿线,突然炸开一团繁复的金色结晶纹理。
那种纹理结构,她只在赵刚老司令带来的那块玉佩数据里见过。
那是……林澈身上的气息。
“调取军网底层日志,快!”牌娘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发出一阵急促的声响,“关键词搜索:非武者、金属共振、炊事器具。”
屏幕上飞速刷过大量数据。
过去七十二小时,全国各地爆发了三千四百二十一起异常共振。
地点全都是大排档、学校食堂、老旧小区的厨房和工地伙房。
“这不是个例……”牌娘看着满屏闪烁的红点,喃喃自语,“这根本不是灵气复苏导致的器材故障……这是一张网,一张铺在万家灯火之下的防御网。”
雨势稍歇,棚户区的泥泞小道上,出现了一双军靴。
楚嫣然没穿那身显眼的特战队服,而是裹了件沾着泥点的旧工装大衣,帽檐压得很低。
她站在灰娃摇摇欲坠的窝棚前,周围的废铁堆刚刚平息震动。
灰娃缩在门口,紧紧攥着勺子,满眼警惕。
楚嫣然没说话,只是伸出手。
她的目光扫过灰娃枕下的绒布,看到边缘绣着半枚褪色的五角星徽,和她自己袖口内衬的一模一样。
灰娃犹豫了半晌,才把勺子递过去。
楚嫣然握住勺柄。
粗糙的铁锈磨着掌心,没有灵力波动,只有金属的冰冷和沉重。
她半蹲下身,对着黑乎乎的锅底,手腕猛然发力。
一声清脆的敲击声响起。
整条街巷瞬间安静下来。滴水声和远处的狗吠声,仿佛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住了。
第二声。
周围棚户区家家户户的灶膛里,熄灭的余烬突然跳动了一下火星。
这节奏……和父亲教我打铁时,锤击砧板的“三锻一息”一模一样。
当——
第三声长音响起,楚嫣然脚下的泥水地面,浮现出几道极淡的金线。线条纵横交错,赫然是一个残缺的军道杀阵起手式!
楚嫣然闭上眼。
脑海中的天地战网剧烈震动,虽然没有一级指令下达,但数千里外的大夏边境,十三个风雪哨所的哨兵几乎同时调转枪托,狠狠磕在身前的冻土上。
遥远的震动顺着地脉传回,灰瓦锅里的水,再次荡起了一圈涟漪。
葬兵岭北坡。
老凿已经在民誓碑前坐了整整一夜。
晨光熹微时,他扶着膝盖慢慢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把祖传的精钢錾子,又从布包里拿出自家那口用了四十年的铸铁锅。
那是家里唯一完好的锅了。
“老伙计,对不住了。”
老凿低声念叨一句,手中铁锤高高举起,狠狠砸下!
哐啷一声巨响,铁锅崩裂成数十块边缘锋利的碎片。
老凿捡起一块碎片,也不管那茬口割破了手指,就着血,挥动錾子,在上面刻下了一个歪歪扭扭却力透铁背的字——守。
“谁愿以灶火护家门,就来领一块!”
他这一嗓子喊出去,声音沙哑,却传得老远。
不多时,山脚下走上来一群人。有瘸着腿的退伍老兵,有没了儿子的独居老头,也有瞎了一只眼的残疾青年。
没人说话,只是默默走上前,领走一块铁片。
当第一块刻着“守”字的锅片被钉在门框上,地下深处的铭牌网络骤然亮起一个新节点。
节点的亮度直接盖过了标准的二阶武者接入值。这并非源于灵力,而是因为那种名为过日子的执念,比任何功法都坚硬。
深夜,危机悄然降临。
一股肉眼难辨的灰绿色孢子,顺着城市的地下排水系统快速蔓延。
这是虚空噬灵体的分支,能在无光环境下生存,专门腐蚀城市根基。
只要渗透进居民区的自来水管,整座城的人都会在睡梦中被抽干生机。
孢子菌群悄无声息的爬过管道,即将涌入一个老旧小区的总阀门。
就在这时,三楼的一扇窗户里传出了动静。
那是一个瘫痪在床多年的老太太,半夜口渴,手哆嗦着去够床头柜上的凉白开,却不小心碰翻了碗。
她够不着,只好拿起筷子,一下下敲着碗沿,想把隔壁屋的儿子叫醒。
叮、叮、叮——叮——
因长期帕金森震颤,她的手指肌肉形成独特高频微颤,恰好与孢子菌群胞壁固有频率形成反相抵消。
刹那间,整栋楼的金属管道发出极其尖锐的共振音啸!
楼下的水表飞速旋转,指针快得几乎要飞出表盘。
管道内壁震荡出的声波,在狭窄的空间里形成了一道强力的声波屏障。
那团刚刚探头的孢子菌群,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在这股震荡中瞬间崩解,化作一滩黑灰沉在管底。
检测仪在百公里外的铭牌修复所突然报警。分析结果显示,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激发,而是一场精准的声波外科手术。
而在那千家万户的梦境深处,似乎有一个穿着旧军装的模糊身影,正缓缓走过一个个充满油烟味的厨房。
他手里没有枪,只有那把生锈的饭勺。
他轻轻敲着每一个锅底,声音温和的像是父亲的呢喃:
“睡吧……我不是归来,是从没离开。”
清晨的风吹散了昨夜的阴霾。
城市边缘的一处农家小院外,老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
院门口的石墩上,坐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
他手里横着一杆木头削成的枪,枪头绑的红布条随着晚风轻轻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