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的钟声敲响上午十点,黄浦江上货轮鸣笛,交织成上海滩白日里最寻常的背景音。然而,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一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风暴,正以另一种更隐蔽、更致命的方式,悄然掀起巨浪。
金茂大厦顶楼的指挥中心,气氛与往日截然不同。金融战场上的硝烟依旧弥漫——宝隆控股的股价在昨日强势反弹后,今日继续高开高走,多头气势如虹,空头的抵抗显得散乱而无力,盘面上红色占据了绝对主导。小闲团队紧张而兴奋地监控着盘面,执行着乘胜追击的指令。但宝总的目光,却并未完全停留在那跳跃的数字上。他站在办公室的里间,面前站着的是他最为信赖的法律顾问,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神色冷静到近乎冷酷的中年男子——张律师。
“都准备好了?”宝总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
张律师点了点头,将一个外表毫不起眼的深棕色牛皮纸文件袋放在桌上。文件袋很薄,但里面的内容,却足以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深水炸弹。
“按照您的指示,材料已经完成最终校验和技术处理。所有可能追溯到单一信源的信息都已模糊化或多重加密,确保符合‘合法举报人’匿名保护原则。内容聚焦于梅如海会计师事务所近三年来,在针对‘华东实业’、‘星海科技’等三家上市公司的年度审计中,存在的重大程序瑕疵、对明显关联交易未予充分披露、以及审计底稿与公开报告存在无法合理解释的重大差异等关键问题。”张律师语速平稳,用词精准,“这些证据链独立且完整,虽未直接指向麒麟会,但每一处瑕疵背后,都隐约可见同一批关联方的影子。足够立案,足够引起最高级别的重视。”
宝总拿起文件袋,手感很轻,却觉得有千钧之重。这里面装的,是苏采薇冒险送出的那本私账中,经过精心提炼、剥离了最核心机密(如A先生旧案)后,最具杀伤力、也最能通过合法渠道引爆的“火药”。这是爷叔“以奇胜”战略中,那支藏在影子里的奇兵,是斩断巨蟒七寸的利刃。目标,直指麒麟会的“财务大脑”和“白手套”——梅如海会计师事务所。
“渠道呢?”宝总问。
“双线并行。”张律师推了推眼镜,“一份,通过绝对安全的渠道,直接送达证监会上市公司监管部、会计部的主要负责人案头。另一份,同步送达中国注册会计师协会纪律委员会。送达时间和方式经过精密计算,确保在监管机构内部晨会结束后、午休前这个工作效率最高的窗口期被签收。举报人信息栏为空,但留下了经过七层转接的加密联系方式,确保必要时的单向沟通,同时完全隔绝追溯。”
宝总沉默了片刻,目光深邃。这一步走出,便再无回头路。这不仅是对梅如海的致命一击,更是正式向麒麟会及其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宣战。一旦失手,将面临难以想象的疯狂反扑。
“宝总,”张律师似乎看出了他的迟疑,低声道,“箭在弦上。梅如海是麒麟会资金流转的枢纽,是所有暗账的经手人。打掉他,麒麟会庞大的资金网络就如同被抽掉了主心骨,瞬间会陷入混乱。巫医生就算有通天手段,短时间内也无法找到第二个如此‘可靠’且具备相应资质的白手套。他们的收购计划,将不攻自破。”
宝总深吸一口气,指尖在文件袋上轻轻敲击了两下,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发。”
张律师没有再多言,拿起文件袋,转身快步离去,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整个传递过程,悄无声息,如同暗夜中掠过的一道影子。
接下来的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交易所内的搏杀依旧激烈,宝隆控股的股价在获利盘回吐和残余空头打压下有所震荡,但多头防线稳固,大势已定。宝总坐镇中枢,处理着各方事务,神色如常,但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察觉,他端茶杯时指尖那微不可查的紧绷。
下午两点,一条看似不起眼的消息,开始在小范围的财经圈内流传:“听说……证监会和注协那边,下午有紧急会议,气氛很严肃,好像涉及一家老牌事务所……”
三点,消息开始发酵。几个知名的财经论坛和业内人士微信群中,开始出现含糊其辞的讨论:“沪上某‘m’姓大所,恐有大事发生?”“风雨欲来?监管利剑指向审计江湖?”
四点,宝总的加密电话响了,是张律师打来的,只有言简意赅的四个字:“鱼已入网。”
傍晚五点三十分,上海证券交易所收盘后不久,一场无声的惊雷,终于炸响!
中国证监会官方网站、中国注册会计师协会官网,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布了措辞严厉的公告。公告称,根据相关线索及初步核查,决定对梅如海会计师事务所涉嫌在多家上市公司审计业务中未勤勉尽责、审计程序执行存在重大缺陷、可能涉及财务报告虚假记载等问题,进行立案调查。即日起,联合调查组正式进驻梅如海会计师事务所,调取指定年度全部审计工作底稿、内部控制记录及相关电子数据。在此期间,梅如海会计师事务所暂停承接新的证券业务审计项目,配合调查。
这则公告,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引爆了整个资本市场!
梅如海!上海滩审计界的金字招牌之一,历史悠久,客户遍布大型国企、知名民企和金融机构,是无数上市公司招股说明书上那个代表“信誉”的落款!竟然被监管层联合进驻调查!而且是如此迅速、如此高调!
嗅觉敏锐的媒体记者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至。梅如海会计师事务所所在的陆家嘴金融区的写字楼楼下,瞬间被长枪短炮包围。晚上七点,几家权威财经媒体的快讯已经发出,标题一个比一个惊悚:《监管风暴夜袭梅如海,百年老所卷入审计丑闻!》《财务造假?内幕交易?梅如海事务所被连夜进驻调查!》《麒麟会“御用”会计师倒下,资本巨鳄断臂求生?》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与梅如海事务所有业务往来、尤其是由它担任审计师的二十余家上市公司,股价在盘后交易中应声大跌!更多与麒麟会关系密切的公司,也遭到牵连,恐慌性抛盘涌出。
而真正的风暴眼,在梅如海事务所内部,以及麒麟会的核心层。
梅如海会计师事务所顶楼,首席合伙人办公室。梅如海本人,那位平日里总是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戴着金丝眼镜、显得温文尔雅的“算盘精”,此刻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布满冷汗,呆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桌上那份刚刚收到的《立案调查通知书》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不敢触碰。几个核心合伙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团团转,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全是客户的质询和媒体的追问,但无人敢接。走廊外,传来调查组工作人员冷静而严肃的指令声和搬运档案箱的脚步声。
梅如海知道,他完了。他的事务所完了。信誉是会计师的生命线,一旦被监管机构贴上“不诚信”的标签,就等于被宣判了死刑。更可怕的是,那些见不得光的账册……他不敢想下去。他想给巫医生打电话,但手抖得连话筒都拿不稳。而且,这个时候,巫医生还会保他吗?他第一次感到彻骨的寒意。
与此同时,西郊那处不为人知的私人会所内,气氛同样降到了冰点。
巫医生依旧坐在那张紫檀木太师椅上,但手中那杯温度永远恰到好处的武夷山大红袍,第一次失去了滋味。他面前的大屏幕上,正显示着梅如海事务所楼下被记者围堵的混乱画面,以及几条重点上市公司股价盘后暴跌的曲线。他那张常年波澜不惊、如同戴着一张精致人皮面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纹,虽然细微,却足以让侍立一旁的罗文锦心惊胆战。
“废物!”巫医生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杀意。他精心布置的棋局,在最后关头,竟然被人从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抽走了最关键的一颗棋子!梅如海这个环节一断,麒麟会庞大的资金调度网络、那些通过复杂通道进出的利益输送、乃至针对宝隆控股的做空资金链,全部暴露在监管的聚光灯下!后续的收购计划,瞬间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巫医生,现在怎么办?梅如海那边……”罗文锦硬着头皮问道,声音发干。
“断尾!”巫医生毫不犹豫,语气冷酷至极,“立刻启动紧急预案,切断与梅如海事务所一切明面和暗地的联系!所有经过他手的资金流水,立刻进行技术性隔断和清理!告诉他,管好自己的嘴,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寒光让罗文锦不寒而栗。
“那……收购计划?”罗文锦迟疑道。
“暂停!”巫医生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在极力压制翻腾的怒火,“不,是终止!立刻通知海外那边,停止一切行动!资金撤回!快!”
“是!是!”罗文锦慌忙应声,几乎是连滚爬地冲出房间去布置。
房间里只剩下巫医生一人。他缓缓睁开眼,看着屏幕上宝隆控股那依旧坚挺的股价,眼神阴鸷到了极点。他千算万算,算尽了资本的力量,算尽了人性的贪婪,却唯独没有算到,宝总那个小子,竟然敢用、会用这种“掀桌子”的方式!他不按资本市场的规则出牌,直接动用了监管和法律这把最不讲情面、也最难以抵挡的“尚方宝剑”!
“釜底抽薪……好一招釜底抽薪!”巫医生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扭曲的弧度,“阿宝……我倒是小看你了。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能赢吗?游戏,才刚刚开始……”
然而,无论他如何不甘,现实是,麒麟会这艘看似无敌的资本巨舰,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狠狠地凿穿了水线舱壁。海水正疯狂涌入,阵脚已乱,败象已生。
消息传到金茂大厦指挥中心时,宝总正站在窗前,看着陆家嘴璀璨的夜景。小闲几乎是冲进办公室,激动得语无伦次:“宝总!成了!梅如海被立案调查了!公告出来了!麒麟会相关的股票全在暴跌!”
指挥中心里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多日来的压抑、屈辱、担忧,在这一刻彻底释放!
宝总缓缓转过身,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欣喜若狂,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和更深沉的冷静。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这只是第一步。”他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系统,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打断了它的一条胳膊,但老虎还没死。通知下去,各条战线,按原计划,继续加压!不要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
“是!”众人齐声应答,士气高涨。
宝总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份关于梅如海被调查的简报,仔细地看着。他知道,这“釜底抽薪”的第一计,已经奏效。麒麟会的进攻节奏被彻底打乱,核心枢纽遭受重创。但正如爷叔所说,穷寇莫追,但要打断它的脊梁。接下来的清算,将更加复杂,也更加考验智慧和定力。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李李的号码,只说了简单的一句:“梅如海,倒了。”
电话那头,李李沉默了片刻,轻声回道:“知道了。至真园这边,一切正常。”
挂断电话,宝总望向窗外。上海的夜,依旧繁华似锦,但在这锦绣之下,权力的格局,正在悄然改写。一场风暴暂时平息,但更深层的暗流,或许才刚刚开始涌动。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接下来的任何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