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银色的双翼掠过黑城堡高耸的塔楼,载着周浩,一头扎进了北境铅灰色的天穹之下。凛冽的寒风在耳边呼啸,周浩最后回望了一眼脚下那座在巨大冰墙映衬下、显得格外渺小却又承载着无数希望与恐惧的城堡,然后毅然调转方向,向着东方,向着那片被传说与迷雾笼罩的未知之地,疾驰而去。
他们的飞行高度远高于寻常的渡鸦,脚下的大地如同飞速卷动的画卷。鬼影森林的墨绿很快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霜雪之牙光秃崎岖的灰白山脊和深谷。越过最后一道山脉,颤抖海那无边无际、泛着冰冷铁灰色的浩瀚海面展现在眼前。海面上漂浮着零星的白冰,空气中弥漫着咸腥与寒意交织的气息。
月影发出一声清越的长吟,载着周浩毫不犹豫地飞入茫茫大海之上。连续数日,目之所及唯有海天一色,以及偶尔出现的、在波涛中若隐若现的冰山。孤独与渺小感如同海雾般悄然弥漫,但周浩的心志却如同磐石,他知道,每向东飞行一里,离答案就更近一步。
当远方的海平线上终于出现一道模糊、深紫色的线条时,周浩知道,厄索斯大陆到了。他们没有靠近熟悉的潘托斯、布拉佛斯等自由贸易城邦,而是沿着荒凉的海岸线继续向东南方向飞行。脚下的景色逐渐变得怪异而陌生:参差的暗红色岩壁、冒着滚滚浓烟的泥沼、生长着扭曲黑色树木的沼泽,空气中开始混杂着硫磺与腐朽的怪异气味。这里的天空也仿佛永远笼罩着一层病态的黄绿色阴霾,阳光难以穿透。
周浩根据布兰提供的模糊方向和古籍中的只言片语,小心地调整着航线。他能感觉到,周围的魔法能量得稀薄而混乱,仿佛这片土地的生命力正在缓慢流失。又飞行了数日,当天际边出现一片望不到边际的、仿佛被巨大阴影笼罩的灰暗山脉时,周浩知道,他们接近目的地了。这就是古籍中提到的“灰色荒原” 的边缘,而极阴之地,就在这片荒原的深处。
他没有贸然深入,而是在山脉边缘找到了一座依山而建的、规模宏大的城镇。这座城镇的围墙是用巨大的、未经打磨的黑色岩石垒成,散发着古老而粗犷的气息。城镇上空笼罩着常年不散的炊烟与湿气混合的薄雾,给人一种压抑之感。最奇特的是,城镇的建筑风格与他见过的任何地方都不同,棱角分明,高耸瘦削,窗户狭小,仿佛在警惕地窥视着外界。
周浩驾驭月影在远离城镇的一座隐蔽山崖后降落。
“在这里等我,月影。”周浩拍了拍巨龙的脖颈,低声嘱咐,“保持警惕,不要轻易现身。” 月影用低沉的喉音回应,熔金般的眼眸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这片不祥的土地。
周浩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带有风尘的旅行者装束,将“暗痕(瓦雷利亚巨剑,以后用这个名字)”用厚布包裹背在身后,独自一人走向那座巨大的城镇。城门无人把守,但当他穿过幽深的门洞时,能明显感觉到数道冰冷而审视的目光从暗处的箭孔或缝隙中投来。
城镇内的街道狭窄而蜿蜒,路面湿滑,铺着凹凸不平的黑色石板。两旁的建筑挤在一起,遮挡了大部分光线。行人不多,都穿着深色的、包裹严实的衣物,脚步匆匆,很少交谈,即使交谈也压低了声音。整个城镇弥漫着一种排外、封闭和压抑的氛围。周浩能听到一些音调古怪、充满喉音的语言,与他所知的任何厄索斯方言都不同。
他找到了一家看起来是城镇中心区域的酒馆建筑——一栋宽敞的石木结构楼房,比周围的建筑要高大醒目得多。门口悬挂着两盏做工精致的铜制灯笼,散发着温暖的光晕。推开镶嵌着黄铜钉饰的厚重木门,一阵混合了烤肉香、香料、麦酒以及某种淡雅熏香的暖风扑面而来,与门外湿冷的街道形成鲜明对比。
酒馆内部比周浩预想的要宽敞、明亮许多。数盏巨大的、用铁链悬挂从屋顶横梁垂下的青铜烛台上插满了燃烧的牛油蜡烛,将大厅照得亮堂堂。墙壁上挂着色彩鲜艳的织锦地毯,图案繁复,描绘着狩猎、宴会等场景。桌椅虽然厚重,但做工考究,擦拭得锃亮。
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厅尽头的一个半圆形矮台,那显然是一个舞台。台上,三位身披轻薄纱丽、戴着金色鼻环和脚链的舞女,正随着鼓点急促、旋律奇异的音乐扭动腰肢,手腕和脚踝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节奏声。她们的舞姿大胆而富有挑逗性,引得台下围坐的众多酒客——有穿着皮甲的佣兵、裹着头巾的商人、以及一些看似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时爆发出阵阵叫好、口哨和兴奋的拍桌声。整个大厅人声鼎沸,充满了享乐和喧嚣的气息,与门外街道的压抑沉闷判若两地。
周浩走到长长的、用深色硬木打造的吧台前。酒保是个动作麻利、穿着干净亚麻衬衣的中年人,正熟练地擦拭着一个个晶莹的玻璃杯。
“一杯本地麦酒。”周浩放下一枚银币,用通用语说道。
酒保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锐利地扫过他风尘仆仆的衣着和背后用布包裹的长条物,但脸上还是堆起了职业化的笑容:“好的,客人,马上来。”他倒了一杯泛着泡沫的金色麦酒推过来,口音带着本地腔,但通用语流利。
周浩抿了一口,酒味醇厚,远胜黑城堡的劣质存货。他借着嘈杂的人声掩护,身体微微前倾,低声问道:“老板,打听个事。听说东边的灰色荒原深处,有些古老的遗迹?不知有没有熟悉路径的向导,或者听说过相关的传说?”
酒保擦拭酒杯的手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眼神中多了一丝审视和警惕。他压低了声音:“客人,您对那种地方感兴趣?那里可不太平,除了毒沼、怪雾,没什么好看的。我劝您还是尝尝美酒,看看舞蹈,别想太多。”
“只是对历史好奇。”周浩保持平静,又放了一枚银币在台上。
酒保迅速将银币扫入手中,但语气并未放松:“好奇心太重,在这里可不是什么好事,客人。喝完酒,找点乐子,然后继续您的旅程吧。” 他显然不愿多谈,转身去招呼其他熟客了。
周浩又试探着问了旁边一个看似喝得半醉、正在大声为舞女叫好的佣兵,对方先是茫然,听到“东边荒原”几个字后,脸色瞬间变了变,醉意似乎都醒了几分,连连摆手,嘟囔着“不知道,别问我”,便挤到别处去了。
线索似乎断了。周浩坐在吧台角落的高脚凳上,慢慢喝着酒,目光看似欣赏着舞台上的舞蹈,心中却飞速思索。这里的人对“东边”的忌讳,似乎并未因环境的喧嚣而减少。
“极阴之地……比想象中更难寻找。” 他心中暗忖,“这里的人对东边的恐惧,已经刻进了骨子里。连提一句都会变色。布兰只给了我一个大方向,这片灰色荒原如此广袤,危机四伏,没有确切的路径,无异于大海捞针。月影虽强,但在这等陌生险地,盲目乱闯,恐怕……” 他想到了那些关于毒沼和怪雾的警告,以及可能存在的、未知的魔法陷阱。时间,是他最耗不起的东西。黑城堡的屏障能支撑多久?琼恩他们现在正面临着怎样的压力?每耽搁一刻,北境的希望就渺茫一分。
一股沉重的无力感悄然袭来。他拥有强大的个人武力,甚至驾驭着巨龙,但在此刻,面对这片土地根深蒂固的沉默和禁忌,他感觉自己仿佛一拳打在了厚重的棉花上,无处着力。“难道真的要凭借运气,硬闯进去吗?如果找不到线索,或者……极阴之地根本就不存在,或者早已毁灭,我又该去哪里寻找对抗夜王的方法?” 这个念头让他心底泛起一丝寒意。他肩负着太多人的期望,一步踏错,可能满盘皆输。
就在这时,一阵略带甜腻、却并不惹人反感的独特香气飘近。一个身影优雅地在他旁边的空凳子上坐了下来。
周浩转过头。眼前是一位看起来约莫三十岁的当地女子,穿着一身用料考究、剪裁合体的暗红色长裙,领口和袖口绣着繁复的金线纹样。她身段丰满匀称,透着一股成熟的风韵,乌黑的长发挽成精致的发髻,插着一根简单的玉簪。她的面容不算绝美,却极其耐看,一双微微上挑的杏眼流转着聪慧而略带慵懒的笑意,嘴角自然上扬,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令人放松的弧度。
“听说,”她开口了,声音柔和悦耳,像温过的蜜酒,用的是略带口音但十分流利的通用语,“你在打听一些……关于东边荒原的……事情?” 她的话语巧妙地避开了“禁忌”这个词,显得更委婉。
她轻轻晃动着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个小巧的琉璃酒杯,里面盛着琥珀色的液体,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周浩脸上。
“也许,”她微微倾身,带来一阵香风,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分享秘密般的亲昵,“我能告诉你一些……真正有用的消息。不过,这里人多眼杂,可不是谈正经事的好地方,你说呢,远道而来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