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月儿离世第三年的初秋，大云皇宫的晨露总裹着层化不开的凉。宝莲宫的紫薇树早没了往日的繁盛，光秃秃的枝桠歪歪斜斜伸向灰蓝的天，枝尖还挂着昨夜未干的露水珠，风一吹，便砸在青石板上，碎成星点的湿痕。
云岚身着玄色常服立在阶前，指腹反复摩挲着腰间的羊脂玉佩 —— 那是萧月儿生前最爱的物件，玉佩上的缠枝莲纹被岁月磨得发亮，连最细的纹路里都浸着旧年的温意。他望着空荡荡的宫殿，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晨雾蒙住的湖面，连呼吸都轻得怕惊扰了什么。
“陛下，辰时已到，该往勤政殿了。” 云安躬身站在三步外，声音压得比晨露还轻。近来陛下总这样，天不亮就绕到宝莲宫，对着枯树站半个时辰，连早朝都偶尔迟滞，眼底的倦意像积了秋的霜，越堆越厚。
云岚缓缓转过身，鬓边霜白在晨光里浸得透亮，比去年又添了几缕，眼窝陷得更深，唯有那双曾映过沙场烽火的眼，还剩几分锐利，却蒙着层化不开的倦意：“知道了。” 他抬手拢了拢衣襟，指尖触到微凉的布料，又补充道，“传旨，早朝后召太子、丞相、户部李尚书、工部张尚书去偏殿议事。”
勤政殿的钟声撞破晨雾时，朝臣们已按品级列得齐整。云岚步入殿中，玄色龙袍扫过金砖地面，带出细碎的声响，殿内瞬间静下来，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他走上龙椅，目光扫过阶下，最终落在文官首列的云曦身上 —— 太子身着月白朝服，玉带束得周正，身姿挺拔如松，眉宇间的沉稳比去年监国时更重，只是眼底还藏着几分未脱的温润。
“众卿平身。” 云岚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像被秋风吹得发涩，“近日朕身体偶有不适，且皇后丧期虽过，朕心绪仍难平复。自今日起，太子云曦总领朝政 —— 凡地方政务、民生调配、五品以下官员任免，皆由太子自行裁决。”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静湖，殿内瞬间泛起低低的骚动。朝臣们面面相觑，眼神里藏着惊讶 —— 储君监国本是常事，可 “总领朝政” 的权限，已近乎将半壁皇权递到太子手中，陛下这是…… 要彻底放权？
云曦也愣了，快步出列，青白玉带在身前晃出浅弧：“父皇，儿臣资历尚浅，恐难当此任，还请父皇收回旨意！”
“你是大云太子，这江山迟早要交到你手上。” 云岚打断他，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却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期许，“朕只留三样权：边境战事的调兵权、皇室婚丧的决策权、五品以上官员的任免权。其余事务，你放手去做，遇着难处，可与丞相商议，或来见朕。”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龙椅的阴影落在脸上，添了几分沉肃：“众卿记着，太子理政期间，若有不遵者，以抗旨论。”
朝臣们齐齐躬身：“臣等遵旨！” 户部尚书李颂年垂首时，眼底闪过一丝欣慰 —— 太子素来重民生，放权于他，江南百姓怕是能少受些苦；工部尚书张启元却悄悄皱了眉，指节无意识摩挲着朝服下摆，目光飞快扫过武将列中的云昭，心里暗忖：太子偏文治，军工、防务怕是顾不全，二皇子那般刚直的性子，怕不会甘心。
云昭站在武将列首，银灰色朝服衬得他肩背更宽。听到 “总领朝政” 四字时，他手指猛地攥紧玉带，玉扣硌得指节泛白，连呼吸都滞了半拍。他抬眼看向云曦，见兄长从容受旨的模样，胸口像堵了团烧得旺的炭 —— 凭什么？凭云曦几句 “仁政” 的空话，就能稳稳拿过朝政大权？他在京畿卫戍熬了三年，在北境守过两冬，难道还比不过几句虚话？
早朝散后，云岚带着四人往偏殿去。偏殿的炭盆还没点燃，空气里浸着深秋的凉，云岚坐在铺着软垫的榻上，看着面前的四人：“朕放权于太子，非是懈怠，是想看看他能不能扛住这江山的分量。” 他看向李颂年，语气缓了些，“户部掌国库，太子处理民生，需你多帮衬。”
“臣遵旨！” 李颂年躬身应道，花白的胡须轻轻颤了颤。
云岚又转向张启元：“工部管军工、城防，北境冬防快到了，军器、粮草的筹备，你得及时跟太子回话，不能误了时辰。”
张启元躬身应下，却忍不住多了句：“陛下，北境军务干系重大，二皇子殿下熟军略、知防务，是否让他也参与筹备？”
云岚的目光飘向殿外 —— 云昭虽没被召来，却守在廊下，银灰色朝服的衣角在风里轻轻晃，显然是在等消息。他沉默片刻，指尖敲了敲榻沿：“云昭仍管京畿卫戍，北境的事，先让太子跟你议，真需要了，再让他掺和。”
云曦站在一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父皇的放权哪里是信任，分明是考验 —— 考验他的能力，更考验他与云昭的兄弟情分。走出偏殿时，他正好与云昭撞见，兄长的目光冷冷扫过来，像带着冰碴，两人擦肩而过，连一句 “弟弟”“兄长” 都没有，只有无形的寒气在空气中撞得发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