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寂静被电话铃声撕破,又随着铃声的戛然而止而变得更加深重。陈默指尖的冰凉尚未褪去,屏幕上那三行孤零零的信息——化学式、坐标、代号——像冰锥般刺入他的视野。
胃里的冰坨持续散发着寒意。星海科技的疯狂,境外信号源的决绝自毁,这一切的代价,难道就为了这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碎片?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Zephyr-7A】上。这个代号……它一定不仅是代号。它是一条线,一条能将这些碎片串联起来,甚至可能引爆一切的导火索。
几乎是本能驱使,他新建了一个完全隔离的虚拟工作台。手指在键盘上敲击,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精准。他没有试图直接破解这个代号,那太容易触发未知的警报。相反,他调动了那种刚刚进化完成的、融合了多学科知识的认知模型,开始构建一个庞大的关联性检索矩阵。
检索目标:所有与“Zephyr”相关的公开及半公开信息,包括科研项目代号、企业产品内部名称、已注销的空壳公司、甚至是一些边缘学术论坛的讨论帖。同时,将那个复杂的低温催化剂公式和公海坐标作为隐性筛选条件融入其中。
庞大的数据流开始在后台无声汇聚、碰撞、筛选。屏幕上的进度条缓慢爬升,消耗着巨大的算力,也消耗着陈默的心神。额角再次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却浑然不觉,全部意识都沉浸在那片数据海洋中,像最耐心的渔夫,等待着可能根本不存在的鱼咬钩。
时间在服务器的低鸣中流逝。
突然,检索界面的一条关联信息被高亮标出——那不是直接匹配的结果,而是一条极其边缘的、几乎被遗忘的旧闻快照:数年前,一家注册地在海外、名为“西风科技”(Zephyr technologies)的小型研究公司,曾宣布获得一笔风险投资,用于探索“极端环境下的能源解决方案”,但该公司不久后便悄无声息地注销了。
信息本身平淡无奇。但检索矩阵的重点标注,却在于这条旧闻下方一条几乎被淹没的网友评论,评论者似乎是个技术极客,语带嘲讽地提到:“……又是画饼骗投资的?听说他们的核心思路是模仿‘亥伯龙计划’的早期废案,那玩意儿就是个吞金兽……”
亥伯龙计划(project hyperion)。
这个词组被矩阵捕捉、放大、呈现在陈默面前。
他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他听说过这个名字。不是在正式的学术期刊上,而是在一些流传于极小圈子里的、被视为阴谋论或科幻谈资的碎片信息中。那是一个据说由多个跨国巨头秘密资助、旨在探索颠覆性能源技术的超高端计划,但其存在从未被证实,更多像是科技界的都市传说。
Zephyr……hyperion……西风……亥伯龙……
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关联性在他脑中成型。如果Zephyr-7A是那个早已注销的西风科技未能完成的遗物,或者说,是窃取自那个传说中的“亥伯龙计划”的某个分支或失败品……
那么,那个理论上极其先进却难以合成的【低温活性催化剂·原型】,以及那个指向公海的【坐标】,似乎就有了某种可怕的可能性——那坐标,或许根本不是指向某个固定的设施,而是……一次秘密的海上交接?一次针对该原型催化剂,或者更重要的、名为Zephyr-7A的装置或技术的转移或测试?
而星海科技,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就绝不仅仅是商业竞争对手了。他们如此急切地想要销毁这个信号,是否正因为他们是这个秘密的参与者,甚至可能是Zephyr-7A的潜在买家或合作伙伴?一个与境外颠覆性技术计划勾结的国内企业……
这个推断让陈默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如果这是真的,那星海科技的威胁等级将呈指数级上升。
就在他试图深入挖掘“亥伯龙计划”更多信息时,实验室的门被敲响了。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规律性。
陈默猛地从数据海洋中惊醒,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瞬间清空了虚拟工作台的所有痕迹,屏幕切换回普通的监控界面。他的动作快得只剩残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
“请进。”他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但喉头有些发干。
门开了。进来的不是李静,也不是学校的任何人。
是秦先生。
他依旧穿着那身不起眼的深色夹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像精准的扫描仪,迅速扫过实验室的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在陈默脸上。
“陈老师,还没休息?”他语气平常得像是在拉家常,但出现在这个时间点,本身就不平常。
“还有点收尾工作。”陈默站起身,肌肉微微绷紧。秦先生的再次突然到访,绝不可能只是关心他的作息。
秦先生点了点头,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掠过主控屏幕,那里正显示着实验室内部的实时监控画面,一切正常。他没有追问工作细节,反而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看起来极其普通的银色金属U盘,放在控制台上。
“刚刚接到通报,近期有一些针对科研院所的定向网络攻击尝试,手法比较新。”秦先生语气平淡,“这是相关部门整理的一些最新防御策略和特征库,或许对你们有用。算是‘纱窗’的第一次定期巡检更新。”
他的理由无懈可击,甚至堪称周到。
但陈默的指尖却微微发凉。他看着那个U盘,银色的外壳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刚刚触及“亥伯龙”这个禁忌词汇的时刻到来?
是巧合,还是……他之前那番大胆的数据检索,已经触动了“纱窗”背后更高级别的警报系统?这根本不是来送更新,而是一次警告,一次敲打,提醒他遵守“协议”的边界?
胃里的冰坨似乎膨胀开来,寒意渗入四肢百骸。
他伸出手,拿起那个U盘。金属外壳触手冰凉,沉甸甸的。
“谢谢。我们会仔细研究。”他说道,声音听不出任何异常。
秦先生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算不上笑意的表情:“应该的。安全第一。”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陈默,停留了半秒,似乎想从他脸上读出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微微颔首。
“不打扰了。”他转身离开,脚步依旧轻得听不见声音。
门轻轻合上。
实验室里重新只剩下陈默一人,和他手中那个冰冷的、仿佛蕴藏着无形压力的金属U盘。
他没有立刻去查看U盘里的内容,只是缓缓坐回椅子上。
屏幕上,那三行信息早已被隐藏。
但“亥伯龙”这个词,却像一颗烧红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保护?还是监视?
协议的边界,远比他想象的要模糊和冰冷。
而脚下的深渊,似乎才刚刚显露其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