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
凯厄斯见我久久不语，又换上了那副让人牙痒痒的得意表情。
他挤眉弄眼：
“怎么样？看你老师我吊不吊？哪怕这么多年没见，我照样一眼看穿你这小子心里那点拧巴，是不是被为师这洞察人心的智慧之光闪到眼了？”
我看着他这副“快夸我”的贱样，刚刚升起的那点郁结瞬间烟消云散。
“吊，”我面无表情地回应，“吊得像单身几百年的风干老光棍。”
凯厄斯被我这比喻噎得翻了个白眼，作势要敲我脑袋。
我挡开他的爪子：“说了这么一大堆人生哲理，绕来绕去，看来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我，当年为什么瞒着我那么多事。”
我看着他瞬间有些躲避的眼神，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可能又要开始的胡诌。
“算了，”我的声音平静下来，“我不问了。”
凯厄斯愣住了，似乎没想到他那个好奇心旺盛、整日急吼吼的弟子如今居然这么淡定。
我迎着他惊讶的目光，继续说道：“我相信你。相信你当年隐瞒我，相信你现在被困在这里，都有你的理由。”
“我也相信你不会害我。”
这句话说出口，我自己都有些意外。
但内心深处，我知道这是真话。
无论这老家伙有多少秘密，多么不靠谱，他或许会坑我、骗我、但他从未真正将恶意对准过我。
凯厄斯怔怔地看着我，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猛地一拍大腿。
他用力揽住我的肩膀，“莱德。”
“就冲你这句话！以后在翡冷翠悲歌城，古树天敌打下的江山。”
“你当老大，我当老二！”
“谁敢反对，我就让他一个人兵分三路去攻打自然者之地！”
我抽了抽嘴角，其实也没必要。
毕竟我也不是贪心的人，直接赐我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假节钺、用尊者銮驾、统御枯荣诸军、冠十二枯荣枝冕、加封枯荣教主与凋零大将军就好了。
我把他的胳膊从肩膀上挪开，“以后再说我继承你遗产的事情吧，我们该怎么从这豪华灵魂套房里出去？”
“你呆了这么多年，别说一点头绪都没有。”
这片由熔炉行者灵魂构筑的空间，确实堪称温暖舒适的豪华套房。
这里没有世俗的喧嚣，只有最精纯的地脉之力充盈，浸润着置身其中的每一个生命体。
每一次呼吸都在洗涤身体的疲惫与暗伤。
我甚至感到自己的一些积年暗伤都痊愈了。
若是莉蕾雅在这里，此地无处不在的纯净能量，以及那与大地紧密相连的规则韵律，对她而言，恐怕比德鲁伊圣地的月井或古树祝福都要有效。
在这里，那扇圣域的门扉，都可能在不远的将来被莉蕾雅轻易推开。
不过，虽然这里是一处以支柱灵魂为材料构筑的修行圣地，但本质上仍是一处囚笼。
见我提到正事，凯厄斯总算收敛了点，他目光投向这个空间深处。
“头绪嘛，当然有。”
他指了指光芒最为浓郁，大概是所有韵律源头的那个方向，“看到那里了吗？那是熔炉老哥意识与地脉交织最紧密的节点，也是这片空间相对最不稳定的地方。”
“理论上，只要有足够强大的刺激，进行精准撬动，就能在那里撕开一个短暂的出口。”
他看向我，眼神里满是兴奋：“而你，我的好徒弟，就是那个完美的撬棍。”
他话语里的热切让我心底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我直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也可以做这个撬棍，所以这么多年了，你不是困在这里，而是自愿在这里待着的吗？”
凯厄斯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避开了我的视线。
这无声的回答，已经告诉了我答案。
我有些无奈：“为什么非得留在这里，熔炉行者真的就重要到让你宁愿被困一辈子吗？外面有你的学生，有你忠诚的手下，有你建立的势力，难道你就甘心在这里当个囚徒？”
我的直觉在告诉我。
这不对劲。
见到凯厄斯后，我甚至怀疑他与熔炉行者是否有一些契约上的纠纷，导致他被迫蹲在这里蹲大牢。
以我对这老家伙的了解，这个好奇心旺盛到连龙蜥蜕皮都要蹲在旁边记录的凯厄斯，让他几十年如一日地枯守在同一个地方，哪怕这里是支柱的灵魂空间，也绝对不亚于对他施加最残酷的刑罚。
我的老师绝不是那种能安于职责的人，除非有某种远超个人意愿的责任，将他牢牢钉死在这里。
凯厄斯依旧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头，身上只剩下深深的疲惫。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问了我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莱德，”
“你觉得……一位彻底陷入疯狂、意志完全崩溃的支柱，如果他选择全力毁灭这个世界。那威力，会有多大？”
我几乎本能地开始计算。
支柱存在，其本身就已经是某种规则的化身，是现世行走的天地化身，如果这样一位存在，不再维持自身的稳定与形态，任由那浩瀚无边的能量失控……
那将不再是摧毁一座城市，甚至不是一个国家那么简单。
那将会是大陆板块的哀鸣，是生态圈的彻底洗牌，是规则层面的短暂真空与重构，引发的连锁反应根本无法估量。
我看着凯厄斯，一个猜想浮上心头：
“你留在这里，是为了看守什么？或者说阻止什么？”
凯厄斯没有否认。
过了许久，他才再次开口：“莱德，你知道熔炉行者究竟是什么吗？”
我迅速回忆起关于这位宁芙守护者的种种记载与传闻。
“他是地脉中诞生的智慧之灵，”我斟酌着词句，“是拜尔这片大地意志的具现化，初王血脉与宁芙城的守护，也是地脉能量循环的调节者。”
凯厄斯点头，却又紧接着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那么，地脉的能量，又来自哪里？”
我的思绪随着这个问题急速延伸。
作为黑法师，作为深入研究过能量本质的灵魂学者，我对地脉并非一无所知。
那些流淌在大地深处，滋养万物，也孕育着无数秘密的能量洪流。
“地脉汲取着无处不在的魔力，也以其滋养万物，形成循环。”
我说的这些都是东西两陆的学者与施法者的共识，“它的来源，是大地深处奔涌不息的炙热核心。”
我的目光望向上方，似乎穿透了灵魂空间的阻隔，望向那遥远的天际。
“它的来源，也是天空。是太阳倾泻的光与热，是月亮牵引的潮汐之力，是无数星辰洒落的赠予。”
最后，讲述的落点回归到智慧本身，回归到这片土地上生存的每一个智慧生命。
“它的来源，同样也是众生。”
“是生命的建造与思考，是这世间一切智慧生灵的吐纳、生长、消亡过程中，散发出的一切。”
“地脉汇聚着这一切，转化着这一切，如同一个巨大无比的熔炉。”
我将视线重新聚焦在凯厄斯身上，说出了最终的结论：“地脉并非无源之水。它连接着这个世界几乎所有的能量源头，它是这个世界所有魔力与规则最宏观的体现之一。”
凯厄斯静静地听着，直到我话音落下，他才深深地看着我，那双眼睛里仿佛有星光流转，有地火翻涌。
“说得不错。”
他开口道，
“但那是地脉，不是地脉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