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病房光洁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苏婉早已醒来，或者说，她一夜都未曾安眠。东方夜昨夜匆忙离去时那复杂难言的眼神，像一根细刺，扎在她心头，让她莫名地心神不宁。
李丹丹一早便过来了，带着精心准备的早餐，试图用插科打诨驱散病房里若有若无的沉闷。“婉婉，快尝尝这个，你以前最喜欢的虾饺皇！我排了好久的队呢！”
苏婉勉强笑了笑，接过筷子，却食不知味。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问出了盘旋在心头一夜的疑问：“丹丹，他……昨晚说去帮朋友的孩子，没事了吧？”
李丹丹夹菜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早上来时已经联系过东方夜，知道了小念发烧住院的事情，也了解了他暂时隐瞒的苦衷。此刻面对苏婉清澈却带着探询的目光，她心里一阵发虚，面上却努力维持着自然：“哦，你说夜……东方夜啊？没事了没事了，就是小孩子突发高烧，折腾了一夜，现在已经稳定了。他……他处理完就过来。”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但苏婉敏锐地捕捉到了李丹丹那一瞬间的迟疑和不自然。她不再追问，只是默默低下头，小口喝着碗里的粥，心中的疑团却越来越大。
将近中午时，东方夜终于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不过一夜未见，他却仿佛经历了漫长的跋涉。向来熨帖整齐的衬衫领口微敞，带着不易察觉的褶皱，下颌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下是浓重的阴影，眉宇间笼罩着挥之不去的疲惫。然而，最触动苏婉的，是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那里不再是平日里的沉静或克制，而是布满了一条条清晰的红血丝，像一张细细的网，网住了他所有的情绪，那里面有关切，有担忧，还有一种深可见骨的、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炼狱般的憔悴。
他看到苏婉已经坐起身，正和李丹丹说着话，紧绷的神色似乎松懈了一瞬，但那份疲惫却愈发明显。
“你回来了。”苏婉看着他，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事情……处理好了吗？”
东方夜走到床边，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扫过，似乎在确认她的状态。“嗯，暂时稳定了。”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沙哑低沉，像被砂纸磨过一般。
李丹丹见状，连忙起身：“那个……婉婉，我工作室还有点事，我先去忙，晚点再来看你啊！”她说着，给了东方夜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便飞快地溜走了，将空间留给了两人。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东方夜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动作间都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倦怠。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试图驱散那彻夜未眠带来的胀痛。
苏婉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强打精神却难掩狼狈的模样，看着他眼底那片无法作假的疲惫与血丝，看着他对自己露出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勉强扯出的微笑。
昨夜那点因被隐瞒而产生的不安和猜疑，在这一刻，忽然间就烟消云散了。
她或许不记得过去，但她有眼睛，有心。她能清晰地看到，眼前这个男人，为了某个对他而言极其重要的人或事，付出了怎样的心力，经历了怎样的煎熬。而他，在经历了这样疲惫不堪的一夜后，第一时间赶回来的地方，是她这里。
那种被珍视、被放在心上的感觉，如此强烈，如此直观，穿透了失忆带来的重重迷雾，精准地击中了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她之前所有的懵懂、犹豫和防备，在他这份沉甸甸的、无声的付出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你很累。”苏婉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与……心疼？“要不要……休息一下？”她指了指旁边空着的陪护床。
东方夜显然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微微一怔，抬眸看向她。当捕捉到她眼中那抹清晰的、不再掺杂疏离和茫然的关切时，他心脏猛地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暖流交织着涌上心头，几乎让他失控。
他闭了闭眼，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再开口时，声音更加沙哑：“我没事。你感觉怎么样？头还痛吗？”
他避开了她的提议，依旧将关注点放在她身上。
这种时候，他首先想到的依然是她。
苏婉的心湖，像是被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层层荡开，再也无法平静。她摇了摇头，目光却无法从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上移开。那里面藏着的，不仅仅是疲惫，还有一种深沉的、她似乎能够理解的情感——那是为人父母，对孩子最深切的担忧和爱护。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那个需要他彻夜守护、让他如此憔悴的“朋友的孩子”……会不会，和她有关？和她那段空白的过去有关？
这个猜测让她心跳骤然加速，一股莫名的悸动和一种近乎本能的牵挂在心底滋生。她没有再追问，因为她知道，如果他不想说，追问也无益。而且，看着他此刻强撑的模样，她也不忍心再让他耗费心神去编织谎言或解释。
她只是默默地，将自己面前李丹丹带来的、还未动过的温水，往他的方向轻轻推了推。
“喝点水吧。”她轻声说。
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却让东方夜浑身一震。他看着她伸过来的、纤细白皙的手指，看着她眼中那抹清晰的、不容错辨的动容，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心酸与喜悦的浪潮，铺天盖地地向他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等了太久，盼了太久。
从她视他如陌路，到警惕疏离，再到懵懂茫然……他一步步，如履薄冰地靠近，用尽了所有的耐心和温柔。
而此刻，她终于不再是那个需要他单方面付出、被动接受关怀的失忆者。她看到了他的疲惫，感受到了他的付出，并且，用她自己的方式，给出了回应。
虽然只是一个推杯的动作，一句简单的关心。
但对他而言，却如同在无边黑暗中行走的旅人，终于看到了天际那一线微光。
希望，从未如此刻这般真实而触手可及。
他伸出手，接过那只水杯，指尖不可避免地与她的微微触碰。两人都像是被细微的电流击中，动作同时一顿。
他没有说话，只是仰头，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温水划过干涩的喉咙，带来的不仅是滋润，更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暖彻心扉的力量。
苏婉看着他喝水的动作，看着他喉结滚动间难掩的疲惫，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似乎裂开了一道更大的缝隙，温暖的泉水正汩汩涌出。
她依旧想不起过往的种种，但这一刻，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在为眼前这个名叫东方夜的男人，缓缓地，敞开心扉。
不为记忆，只为此刻他眼中那无法伪装的深情与疲惫，以及自己心中那无法抑制的、越来越清晰的悸动与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