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校宿舍楼每层的公共浴室,到了晚间总是一片喧嚣。水汽蒸腾,哗哗的水声、交谈声、偶尔走调的歌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年轻雄性荷尔蒙和廉价沐浴露的味道。
赤狐小队四人通常来得较晚,避开人流高峰。这天晚上,训练加操到九点半,四人拖着疲惫但畅快的身体走进浴室时,里面只剩下零星几个学员在冲洗。
白羽径直走向最里面的隔间,他习惯用偏冷的水快速冲洗,洗去汗水和尘土。白砚翎自然地跟了过去,选了相邻的位置。猎犬和墨影则在外侧。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紧绷的肌肉,白羽闭着眼,感受着疲惫一点点被带走。右肩后的伤口早已愈合,但热水流过时,那片皮肤似乎还残留着细微的、不同于其他部位的敏感。
旁边隔间的水声停了。
白羽没在意,伸手去够架子上的洗发水。就在这时,他隔间的磨砂玻璃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带着湿热水汽的身影闪了进来,随即门被关拢。
白羽动作一顿,抬眼。
白砚翎站在他面前,身上还挂着水珠,灰色的毛发被水浸湿后颜色变深,紧贴在流畅的肌肉线条上。琥珀色的眼睛在水汽中显得格外亮,直直地看着他,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专注。
浴室空间本就狭小,两个成年男性挤在里面,瞬间显得逼仄。空气里弥漫着两人身上相同的、军校配发的柠檬草味沐浴露气息,混合着蒸腾的热气。
“怎么了?”白羽问,声音在水声中有些模糊。
白砚翎没说话,只是上前一步。白羽下意识后退,脊背抵在了冰凉的瓷砖墙面上。白砚翎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的墙上,形成一个典型的、极具压迫感的“壁咚”姿势。水珠从他发梢滴落,砸在白羽锁骨上,微凉。
“今天演讲的时候,”白砚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水汽浸润后的沙哑,“你站在那儿,子弹打过来,护盾亮起来……”他顿了顿,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翻涌,“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白羽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水珠沿着对方高挺的鼻梁滑落。他能感受到白砚翎身体散发的热量,能看清对方眼中那抹未完全消散的后怕和……某种强烈的、需要确认的冲动。
“我没事。”白羽重复今天说过的话,但语气软了些。他抬手,想拍拍对方的手臂,却被白砚翎一把握住手腕,按回墙上。力道不重,却不容挣脱。
“我知道。”白砚翎低下头,额头几乎抵住他的,“但我还是……” 他的话没说完,似乎找不到准确的词,只是呼吸有些重,热气喷在白羽颈侧。
这个姿势,这个距离,在氤氲水汽的掩盖下,隐秘而亲昵。仿佛外面的世界,训练的疲惫,潜伏的威胁,都暂时被隔绝在这方寸之间。
然而,军校的公共浴室,从来都不是真正的私人领域。
就在白砚翎的嘴唇几乎要碰触到白羽耳廓,白羽也微微偏头似乎准备默许这个越界的安抚时——
“哇哦——!!”
一声夸张的、属于猎犬的惊呼,伴随着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闷响,猛地从浴室入口处传来。
紧接着,是两声明显属于年轻学员的、倒抽冷气的声音,以及慌乱的、趿拉着拖鞋快速跑开的脚步声。
白羽和白砚翎瞬间僵住。
白砚翎几乎是弹射般松开了手,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两人同时看向隔间门口——磨砂玻璃外,影影绰绰能看到两个仓惶逃窜的背影,以及猎犬捂着嘴、肩膀疯狂抖动、努力憋笑的轮廓。地上躺着一个打翻的塑料盆。
显然,有学员折返回来拿忘掉的东西(或者纯粹是好奇想再多看一眼传奇指挥官们洗澡),正好撞见了这“壁咚”的一幕。而猎犬,则好死不死地刚冲完澡出来,目睹了全程以及小学员受惊逃跑的场面。
空气瞬间从暧昧凝滞变成了尴尬和一丝恼火。
白羽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只是耳根在水汽和灯光下,似乎有点发红。他瞥了白砚翎一眼。
白砚翎的狼耳完全变成了飞机耳,紧贴着头皮,尾巴也僵直地垂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飘忽,显然也有点绷不住。
“猎、犬。”白羽开口,声音平稳,却让外面偷笑的某人打了个寒颤。
“到!”猎犬立刻站直,但还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报、报告!我就出来拿个毛巾!什么都没看见!真的!我发誓我只看到白砚翎指挥官在帮您……呃……检查瓷砖有没有裂缝!对!检查瓷砖!”
墨影的声音从另一个隔间无奈地响起:“猎犬,闭嘴。以及,根据声波反射,刚才逃离的学员编号大概是S和S。需要我去进行‘保密教育’吗?”
“不用。”白羽已经迅速冲洗完毕,关掉水,扯过毛巾围在腰间,拉开隔间门走了出去。水珠顺着他线条利落的小腿滑落。他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仿佛刚才被伴侣堵在浴室角落的人不是自己。“流言止于智者。” 他淡淡地说,目光扫过猎犬。
猎犬立刻立正,做了个给嘴巴上拉链的动作,但眼里笑意还是满得要溢出来。
白砚翎也黑着脸走了出来,用毛巾胡乱擦着头发,狼耳警惕地竖着,捕捉着浴室里外的动静。
这个小插曲似乎就这么过去了。四人陆续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短裤背心,准备离开。
就在白羽弯腰,准备捡起地上自己那双军用作训拖鞋时——也许是地面湿滑,也许是一天训练积累的疲劳,又或者是刚才那一瞬间的紧绷和放松带来的肌肉协调性问题——他的脚踝极轻微地向外侧扭了一下。
“咔。”
一声很轻的、但足够清晰的关节错位声。
白羽身体一晃,眉头瞬间蹙紧,扶住了旁边的储物柜才没摔倒。右脚踝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怎么了?”白砚翎第一时间察觉,立刻凑近。
“脚踝。”白羽吸了口冷气,试着动了动脚腕,疼痛更明显了,“好像扭了。”
“我看看。”白砚翎蹲下身,动作自然地托起他的右脚踝。脚踝外侧已经有些微微发红,肉眼可见地比另一侧肿起一点。“轻度扭伤。韧带可能有点拉伤。别动。”
猎犬和墨影也围了过来。
“嘿,司令,您这真是……”猎犬挠头,“演讲台上枪林弹雨没事,浴室里弯腰捡拖鞋崴了脚?”
墨影已经拿出随身的小型医疗扫描仪(他习惯性携带)对着白羽脚踝照了照:“确认,外侧副韧带轻度拉伤,伴有微小关节囊挤压。建议立即冷敷,限制活动,使用弹性绷带固定。纳米修复仓对这类急性软组织损伤效果一般,需要自然恢复时间。”
白羽尝试自己站立,但一用力脚踝就疼。他皱了皱眉,这种小伤在战场上根本不算什么,但在眼下这环境,却着实有点丢人,尤其是刚刚经历了“浴室事件”。
“能走吗?”白砚翎抬头问,手还托着他的脚踝,掌心温热。
白羽试了试,摇头:“有点吃力。”
白砚翎二话没说,直接转过身,背对着他蹲下:“上来。”
白羽:“……不用,扶一下就行。”
“上来。”白砚翎的声音不容置疑,尾巴尖还轻轻扫了一下他的小腿,“你想明天肿成馒头,让全校学员看着你跛着脚去上课?”
想到那个画面,白羽沉默了一下。再想到刚才可能已经流传开的“浴室壁咚”传闻,再加上“被背回宿舍”……他几乎能想象明天军校论坛会是什么光景。
但脚踝的疼痛是实实在在的。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趴到了白砚翎背上。狼族青年的背部宽阔结实,肌肉紧绷,稳稳地将他背起,双手托住他的腿弯。
猎犬在旁边吹了声口哨,被墨影用毛巾甩了一下。
“毛巾给我。”白砚翎对猎犬说。猎犬赶紧递上自己干净的毛巾。白砚翎接过后,直接递给背上的白羽:“冷敷,按着。”
白羽接过湿毛巾,按在肿起的脚踝上,冰凉的感觉暂时压下了些许疼痛。
于是,深夜的军校宿舍走廊,出现了这样一幕:刚刚在演讲台上被授予最高勋章、几分钟前还在浴室经历尴尬事件的传奇指挥官白羽,此刻正被同样传奇的伴侣白砚翎背着,脚上敷着毛巾,一脸生无可恋的平静。猎犬和墨影一左一右跟着,一个憋笑憋得肩膀直抖,一个推着眼镜认真记录“指挥官非战斗减员之浴室滑倒风险评估”。
偶尔有晚归的学员看到这一幕,无不目瞪口呆,石化当场,然后被猎犬一个“敢说出去就加训”的眼神瞪得飞速溜走。
回到宿舍,白砚翎小心地把白羽放在床边,找来急救包里的弹性绷带,手法熟练地给他固定好脚踝。动作专业,但眉眼低垂,格外专注。
“这几天别跑了,训练量减半。”白砚翎包扎好,抬头叮嘱。
“嗯。”白羽靠在床头,看着自己肿起的脚踝,又看看白砚翎还带着湿气的发顶,忽然问,“检查瓷砖?”
白砚翎动作一顿,耳朵尖动了动,没抬头,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尾音含糊。
白羽嘴角极轻微地弯了一下,伸手,揉了揉他湿漉漉的、手感不错的狼耳。
“下次找个有裂缝的地方。”他低声说。
白砚翎猛地抬头,琥珀色的眼睛瞪着他,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对面床铺,猎犬已经把自己埋进枕头里,发出压抑的、漏气般的笑声。墨影则对着自己的数据板,一脸严肃地记录:“……意外伤害后,伴侣间互动模式显示情感支持行为增加,伴随非典型肢体接触(耳部抚摸),可能具有镇痛及安抚双重效应……”
夜渐深。
脚踝的疼痛在药物和固定下慢慢缓解。
浴室的水汽、未遂的壁咚、小学员的惊呼、打翻的水盆、意外的扭伤、背上的温度、室友的窃笑与记录……
这些琐碎的、尴尬的、又好笑的片段,混杂着柠檬草的香气,构成了这个夜晚独特的记忆。
传奇依旧,但生活,总是充满了这些意想不到的、细碎的波澜。
而这,或许就是他们脱下军装、回归“学员”身份后,最真实,也最珍贵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