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操场的阳光本该是暖的，此刻却白得刺眼。
塑胶跑道上，深蓝色作训服的学员们正分组进行防暴警棍与近身格挡训练，呼喝声与器械碰撞声此起彼伏。白羽所在的小组由一位退役特战军官执教，课程已近尾声。
白羽手持训练警棍，正按照教官指令，与一名年轻军官进行攻防演练。他的动作简洁高效，卸力、格挡、反击，每个节奏都精准得像钟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光。白砚翎在隔壁小组，目光却不时扫过这边，狼耳微动，捕捉着一切细微声响。
变故发生得毫无征兆。
就在白羽侧身完成一次标准格挡、对面军官收势稍慢的瞬间，一个微小的、暗红色的光点，如同死神悄然的凝视，突兀地出现在那名年轻军官的左侧太阳穴位置。
光点颤抖着，试图锁定。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白羽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那抹致命的红。没有思考，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那是在无数生死瞬间淬炼出的本能。
“危险！” 低吼炸响的同时，白羽整个人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释放，合身扑向那名茫然的军官。
他用肩部狠狠撞在对方胸膛，巨大的冲力让两人同时离地，向侧后方摔去。年轻军官被撞得闷哼一声，眼中的茫然瞬间被惊骇取代。
几乎在扑倒对方的同一刹那，还在半空中的白羽，左手已闪电般探向自己腿侧的枪套——那里是今日训练唯一配发的实弹手枪。但距离不够，角度不对。
他的右手，在身体扭转落地的过程中，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协调性和速度，探向背后——那里是他习惯性携带的、即使训练日也不离身的mK97战斗步枪（训练日也按他个人要求配发实弹，仅作极端情况备用）。枪带滑落，枪身翻转，手指扣上扳机。
“砰——！”
一声清脆、短促、与训练场氛围格格不入的枪响，震碎了操场上的所有声音。
子弹从白羽手中的mK97枪口射出，并非射向天空示警，而是以近乎平射的微小仰角，射向操场外围东南方向——那里有一片稀疏的绿化林和更远处老旧的教学楼。子弹轨迹精准地指向红点可能来源的某个计算夹角区域。
他在用枪声和弹道示警，同时试图干扰狙击手。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从红点出现到白羽开枪，不到两秒。
然而，狙击手的反应更快，或者，本就预设了多个目标优先级。
就在白羽开枪后身体因后坐力微微一顿、尚未完全落地的刹那——
“嗤！”
一声轻微到几乎被忽略的、不同于火药武器的尖啸声。
白羽的右肩胛偏下位置，深蓝色的作训服猛地向内一凹，随即炸开一团暗色的血花。巨大的动能带着他尚未完全落地的身体向前一个趔趄，然后重重侧摔在塑胶跑道上。mK97脱手滑出老远。
他还有意识。
剧痛如同灼热的岩浆瞬间灌满右半身，呼吸被扼住。视野边缘开始发黑，但听觉却异常清晰：周围学员惊恐的喊叫、远处传来的刺耳警报、迅速逼近的、熟悉到骨子里的脚步声……
他试图转头，看向红点最初出现的方向，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只有血沫涌出。
然后，黑暗如潮水般淹没了他。
“白羽——！！！”
白砚翎的嘶吼声撕裂了空气。他几乎是化作一道灰色的影子，从十几米外狂奔而至，沿途撞开了两个吓呆的学员。他跪倒在白羽身边，手指颤抖却飞快地检查颈动脉和伤口。
鲜血正从那个可怕的、边缘焦黑的贯穿伤口里汩汩涌出，迅速浸透了深蓝色的布料，在灰色的塑胶地面上蔓延开刺目的红。
“医护兵！！” 白砚翎赤红着眼睛抬头咆哮，声音嘶哑变形。他迅速撕开自己的作训服下摆，用牙咬住一端，粗暴而快速地缠绕、按压在白羽的伤口上，试图止血。他的手上、身上瞬间沾满了温热的、粘稠的血。
整个操场彻底乱了。教官们声嘶力竭地呼喝着“隐蔽！”“寻找掩体！”，学员们慌乱地扑向最近的障碍物或匍匐在地。刺耳的全面警戒警报响彻整个军校上空。
猎犬和墨影从另一侧的训练场狂奔过来。猎犬脸色铁青，眼中杀气腾腾，已经拔出了配枪，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狙击可能的方向。“东南！那片林子后面！墨影！”
“已标记！信号干扰已启动！快反部队出动！” 墨影语速极快，手中的战术终端屏幕狂闪，他一边操作，一边死死盯着地上失去意识的白羽，脸色苍白如纸。
军校的快反部队反应惊人。不到一分钟，尖锐的破空声传来，三架武装旋翼机已然出现在操场上空，机炮指向可疑区域。全副武装、穿着黑色重型防弹衣的士兵从多个入口涌入操场，迅速建立起警戒线，疏散学员，封锁现场。医护兵抬着担架疯狂冲来。
白砚翎拒绝让医护兵接手搬运。他小心翼翼、却又无比稳固地将昏迷的白羽打横抱起，避开伤口，双臂稳得没有一丝颤抖，仿佛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易碎品。鲜血顺着他的臂弯滴落，在跑道上留下一路触目惊心的痕迹。
“让开！” 他低吼着，抱着白羽，朝着刚刚降落的、带有医疗标识的旋翼机狂奔而去。狼耳向后紧贴，尾巴僵直，每一步都踏得地面闷响。
猎犬紧随其后跳上飞机，持枪警戒舱门。墨影则留在原地，与赶到的军校安保指挥官和快反部队长官快速交接信息，调取所有周边监控，追踪弹道和信号残留。
旋翼机轰鸣着拔地而起，朝着军校附属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留下操场上一片死寂般的混乱，以及塑胶跑道上那摊尚未凝固的鲜血，在秋日阳光下，红得惊心。
消息如同炸雷，瞬间传遍整个军校，并以更快的速度上传至联合防卫军最高指挥部。
军委在事发后三十分钟内直接介入。所有涉事区域被最高级别封锁，调查组由军委直属情报安全部门牵头，与军校安保、墨影的技术团队组成联合小组。狙击现场（最终确定在军校外墙外一栋废弃水塔顶部）被严密勘查，找到一枚特制的、几乎无烟火药残留的高速动能弹壳，以及精密瞄准设备的痕迹。狙击手显然极其专业，撤离干净利落，未留下明显生物特征。
暗杀目标初步分析：那名年轻军官（后查明为刚刚调任至军校、曾参与过对某些极端组织清剿行动的少校）很可能是第一目标，白羽属于为保护他人而暴露的次要或意外目标。但也不排除针对白羽本人的可能性。
夜色笼罩军校，气氛凝重如铁。
军校附属医院，重症监护区被完全戒严。手术进行了整整五个小时。子弹击穿了肩胛骨下方，擦过肺叶边缘，造成严重出血和组织损伤，万幸未直接命中主要脏器和脊柱。但失血过多和冲击伤依然极度危险。
白砚翎一直守在手术室外。他换下了血污的作训服，穿着简单的军衬衣，上面还沾着些许已经发暗的血渍。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只有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和微微颤抖的狼尾，泄露着内心滔天的风暴。猎犬和墨影处理完初步事务后也赶来守着，三人一言不发，空气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林启在晚些时候被特许前来，少年脸上毫无血色，眼睛红肿，死死咬着嘴唇才没哭出来。白砚翎看到他，僵硬地抬手，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哑声道：“他不会有事。” 不知道是在安慰林启，还是在说服自己。
后半夜，手术结束。医生告知：手术成功，子弹取出，损伤已处理，但尚未脱离危险期，需要密切观察。白羽被转入无菌重症监护室。
白砚翎隔着玻璃，看着里面身上插满管子和监护线路、脸色苍白如纸、安静得可怕的伴侣，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额头抵在了冰凉的玻璃上。他闭上眼睛，肩膀几不可察地耸动了一下。
猎犬别过头，用力抹了把脸。墨镜后的眼睛也布满了血丝。
第二天清晨，朝阳依旧升起，但军校的氛围已截然不同。肃杀、警惕、愤怒、还有深切的担忧，弥漫在空气中。
早操时间，全体学员、教职员工被集合在中央大操场。没有往常的晨练，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到极点的寂静。主席台上，除了军校高层，赫然出现了两位肩章闪耀、神情肃穆的军委高级将领。
其中一位上将走到台前，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操场每一个角落，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昨天，在这片本应传授知识、锤炼体魄、守护未来的土地上，发生了一起卑劣、可耻的暗杀袭击！”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心上。
“袭击的目标，是一位为保护同僚，毅然挺身而出的军人！是一位即便在和平的校园内，也从未忘记军人天职，在死神面前毫不犹豫选择牺牲自我的指挥官！”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人群，望向医院的方向。
“白羽学员——不，此刻，我应当称他为，白羽指挥官——他用他的行动，为所有军人，为在场每一位学员，上了最真实、最血性的一课！这一课，关于忠诚，关于勇气，关于军人之间超越生死的守护！”
操场上一片寂静，只有风掠过旗杆的声音。
“他的行为，避免了另一名优秀军官的无谓牺牲。他的果决，为追踪袭击者留下了关键线索。他的负伤，是军人的荣誉勋章，也是对我们所有人的警示——敌人从未远离，战争以另一种形式觊觎着我们的和平！”
上将的声音陡然提高：
“经军委紧急会议决定：第一，授予白羽指挥官‘联邦守护者’一级英勇勋章！第二，此次事件升级为联邦一级安全事件，由军委直接督办，彻查到底，严惩凶手及幕后势力！第三，为保障军校安全，震慑潜在敌人——”
他抬起手，指向远方的天空。
低沉的、震撼人心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压过了风声。所有人下意识地抬头。
只见湛蓝的天际，一艘庞大、威严、流线型舰身上喷涂着金色长城徽记的星际驱逐舰，正缓缓突破云层，降低高度。它的阴影逐渐笼罩了小半个军校，阳光在它银灰色的装甲上流淌，冰冷的炮口和导弹发射阵列在日光下泛着森然寒光。
“‘长城号’星际驱逐舰，将暂时进驻本校空域，执行护卫与警戒任务！”上将的声音铿锵有力，“我们要让所有人看到，联邦保护她的英雄、保护她的未来栋梁的决心，坚不可摧！任何胆敢伸向这里的黑手，必将被彻底斩断！”
“长城号”缓缓悬停在军校上方数百米处，如同一座悬浮的钢铁山脉，带来无与伦比的安全感与压迫力。它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强大的宣言。
操场上，先是一片死寂，随即，如同火山爆发般，雷鸣般的掌声和压抑着的激动呼声冲天而起。年轻学员们涨红了脸，用力鼓掌，许多人眼中含着泪光。他们为白羽的英勇，为军委的决心，也为头顶那艘代表联邦最强武力之一的巨舰而激动震撼。
林启站在学员队列中，仰头望着那艘巨大的“长城号”，又望向主席台上军委将领的方向，最后，目光投向西侧军校医院的位置。他用力挺直了胸膛，抬手，向着医院的方向，敬了一个漫长而标准的军礼。
白砚翎此刻不在操场。他仍在医院重症监护室外。透过走廊的窗户，他也看到了那艘缓缓降临的“长城号”，听到了隐约传来的轰鸣和掌声。
他没有激动，只是静静地看了几秒，然后转过身，重新将目光投向监护室内。
床上的人依旧昏迷，但监护仪上的曲线平稳了一些。
白砚翎伸出手指，隔着玻璃，极其轻微地，虚虚描摹了一下白羽苍白的脸颊轮廓。
“听到了吗？”他低声说，声音沙哑，“他们在为你鼓掌。‘长城号’来了。”
“快点醒过来。”他的额头再次抵上玻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香辣蟹……还没吃呢。”
窗外的阳光，将“长城号”巨大的影子投在军校的建筑和操场上，也将一缕光线，透过窗户，洒在寂静的监护室外廊，照亮了白砚翎染血未净的袖口，和他低垂的、颤抖的狼耳尖。
荣誉与守护，鲜血与誓言，个人的牺牲与文明的重量，在这一刻，如此具体而残酷，又如此紧密地交织在一起。
战争从未真正远离。
而英雄，总在需要时挺身而出。
即使是在校园的操场，即使代价是自身的鲜血。
这，就是军人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