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傍晚,白砚翎开着那辆军用吉普车停在军校门口时,林启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便装,头发仔细梳过,手里拎着一个旧帆布包。
包看起来空荡荡的,像他这个人一样——瘦削、整洁、没有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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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羽坐在副驾驶,隔着车窗看那少年。
夕阳把林启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站得笔直,像在站岗。
但手指绞在一起,暴露了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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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车。”白砚翎降下车窗。
林启小跑过来,拉开后车门,先把包放进去,然后才坐上来。
动作拘谨得像在执行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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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里很安静。只有引擎的嗡鸣。
白砚翎从后视镜看了眼:“安全带。”
“是。”林启迅速系好,背挺得笔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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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羽回头,递过去一瓶水:“渴吗?”
“不渴,谢谢白羽同志。”
“……叫叔叔就行。”
林启愣了一下,点头:“谢谢白羽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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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要穿过半个定居点。
白砚翎开得很慢,有意无意地介绍:
“这是新修的主干道,上个月才通车。”
“那边是学校,你以后可以来旁听文化课。”
“拐弯就是市场,星期天有早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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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启一直点头,眼睛看着窗外。
路过一片废墟改造的花园时,他突然开口:
“这里……以前是交战区吧?”
“你怎么知道?”白砚翎问。
“弹痕的角度和密度。”林启指着远处的墙壁,
“还有那边混凝土修补的色差,是三个月内的新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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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羽和白砚翎对视一眼。
这孩子的观察力,确实像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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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停在小院门口时,天刚擦黑。
苏文茵种的双生花在门廊灯下泛着柔光。
林启下车,盯着那花看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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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
“我妈种的。”白砚翎掏出钥匙开门,
“她说这花能活很久,比人活得久。”
林启伸手,轻轻碰了碰花瓣,又缩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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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飘出炖肉的香气。
白羽脱下外套:“随便坐,我去看看汤。”
林启站在客厅中央,不知道该坐哪。
沙发?太正式。椅子?太远。站着?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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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砚翎从厨房出来,看见他僵着,笑了:
“这儿不是军营,放松点。”
他指了指沙发:“坐那儿。遥控器在桌上,自己开电视。”
“不用了,我……”
“那就来厨房帮忙。”白羽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剥蒜会吗?”
“会!”林启立刻往厨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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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不大,三个人有点挤。
白羽在搅拌汤锅,白砚翎在切菜。
林启站在料理台角落,认真剥蒜。
他剥得很仔细,连蒜衣上的薄膜都撕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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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妈教你的?”白砚翎问。
“避难所的厨娘教的。”林启说,
“她说剥蒜要耐心,就像等人回家。”
他顿了顿,“但她等的人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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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安静了几秒。
白羽打开水龙头,水声哗哗。
“汤好了。”他说,“洗手,准备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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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上摆了四菜一汤。
很简单:红烧肉、炒青菜、蒸蛋、凉拌黄瓜,
还有一锅冒着热气的菌菇汤。
白砚翎盛饭时,特意给林启多压了半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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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不了这么多。”林启小声说。
“能。”白砚翎把碗推过去,“你正在长身体。”
白羽看了他一眼——这人突然进入“父亲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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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饭后,气氛又尴尬起来。
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林启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咀嚼很久,
像在分析食物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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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合胃口?”白羽问。
“不!很好吃。”林启连忙说,
“我只是……很久没吃家常菜了。”
他夹起一块红烧肉,认真地说:
“肥瘦比例37开,糖色炒得刚好,
炖的时间够,肉酥但不烂。”
——这是厨艺分析,不是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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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砚翎差点笑出来,忍住:“军校教这个?”
“自学。”林启低头,“我想知道……正常的饭是什么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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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羽放下筷子:“林启。”
“在。”
“抬头,看着我。”
林启抬起头,眼睛很亮,像警觉的小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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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没有长官,没有士兵。”
白羽的声音很平静,“只有三个人吃饭。
你可以说好吃,可以说难吃,
可以说‘白砚翎叔叔盐放多了’,
可以说‘白羽叔叔汤有点淡’。
但别说那些分析报告。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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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启愣了很久,然后点头:“明白。”
他重新夹起那块肉,放进嘴里,
咀嚼,咽下,然后说:
“……好吃。”
很轻,但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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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砚翎给他夹了块蒸蛋:“尝尝这个,你白羽叔叔的拿手菜。”
林启吃了一口,眼睛微微睁大:“很嫩。”
“用温水调的蛋液,火候是重点。”白羽难得解释了一句,
然后反应过来,“……我在说分析报告。”
三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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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终于松下来。
林启的话渐渐多了些——
说起军校的训练,说起他偷偷研究战术的夜晚,
说起那个教他剥蒜的厨娘,
说起他父母留下的唯一照片:
一对年轻夫妇,抱着襁褓中的婴儿,
背后是还没枯萎的地球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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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找到他们。”林启说,声音很轻,
“哪怕只是……知道他们在哪。”
“所以你想参军?”白砚翎问。
“嗯。”林启点头,“军队有资源,有信息网。
而且……我想成为像你们一样的人。
保护别人,不让别的孩子失去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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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羽看着这个少年,忽然想起十七岁的自己。
那时候他刚失去父亲,带着年幼的白玉,
也发过类似的誓。
只是他更幸运——遇到了陆战天,遇到了舰队,
最终,遇到了白砚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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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林启主动洗碗。
他在水槽前站得笔直,洗得很认真。
白砚翎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忽然说:
“你申请里写,想周末来住?”
“如果……如果不打扰的话。”林启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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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还没收拾。”白砚翎说,
“今晚先睡沙发,可以吗?”
林启手一滑,碗差点掉下去。
他稳住,转头:“您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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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是试用期。”白羽走进来,递给他毛巾,
“每周五我们来接你,周日晚上送你回军校。
期间你要帮忙做家务,要按时完成作业,
要汇报军校生活,要说心里话——
不是报告,是真话。
能做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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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启站得笔直,眼眶突然红了。
他用力点头,喉咙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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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这么定了。”白砚翎拍拍他肩膀,
“现在去洗澡,换洗衣服在客卫。
睡衣……可能有点大,先将就。”
林启又点头,转身时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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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进了浴室,白砚翎看向白羽:
“我们是不是太冲动了?”
“也许。”白羽说,“但妈说过——
家不是想出来的,是做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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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声从浴室传来,混着少年压抑的抽泣。
很轻,但能听见。
他在哭,但不是悲伤的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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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砚翎走到沙发边,把靠垫摆好,
又从柜子里拿出干净的毯子。
毯子是苏文茵织的,灰蓝色,很厚实。
他摸了摸,然后铺在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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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羽在客厅角落点亮一盏小灯。
那是苏文茵以前用的阅读灯,
暖黄色的光,不刺眼,但足够照亮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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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启洗完澡出来时,穿着白砚翎的旧t恤。
衣服大了两号,下摆快到膝盖。
他头发湿漉漉的,脸被热气蒸得发红。
看见铺好的沙发和那盏灯,他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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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铺好了。”白砚翎说,“灯给你留着,
夜里上厕所不会撞到。”
“谢谢。”林启的声音还有点哑。
他走到沙发边,摸了摸毯子,很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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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早想吃什么?”白羽问。
“都可以。”
“说具体的。”
“……煎蛋。”林启小声说,“双面的,脆边。”
“好。”白羽点头,“去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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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启躺下,毯子拉到下巴。
他看着天花板,很久没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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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砚翎和白羽回到卧室,但没关门。
他们能听见客厅的动静。
几分钟后,传来很轻的、均匀的呼吸声。
林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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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睡了。”白砚翎轻声说。
“嗯。”白羽靠在他肩上,“你觉得……”
“我觉得可以试试。”白砚翎搂住他,
“但得慢慢来。他不是宠物,是个人。
还是个很敏感、很聪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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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月亮升得很高。
双生花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像在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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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睡梦中的林启翻了个身,
把脸埋进毯子里。
毯子有阳光的味道,还有淡淡的、
属于家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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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梦见自己很小的时候,
母亲抱着他哼歌,父亲在厨房做饭。
窗台上也有一盆花,开得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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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他对自己说:
记住这个味道。
记住这个温度。
记住这个,叫“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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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可能还会失去,
但至少,他拥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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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只有一夜。
哪怕只是试用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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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些光,见过一次,
就足够照亮漫长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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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那盏小灯,
就像那盆双生花,
就像餐桌上那碗,
有点咸但很温暖的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