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舱里安静得只剩下生命监测仪的规律滴答声。白玉躺在中央病床上，银发散在白色枕套上，像雪地里的月光。他的呼吸很轻，胸口的起伏几乎看不见。
白羽坐在床边，手里握着一杯已经凉透的茶。他的军装外套搭在椅背上，衬衫领口敞开，露出颈间发红的标记——刚才的反向入侵消耗太大，标记到现在还在隐隐发烫。
门滑开了。白砚翎端着餐盘进来，盘子里是两人份的简餐。
“你得吃东西。”他把餐盘放在小桌上，“全舰队都在等你开会。”
白羽没动，眼睛依然盯着弟弟沉睡的脸。“他睁开眼睛三次了，但每次都不认识我。”
“墨影说这是正常过程。”白砚翎蹲下来，握住他的手，“意识被囚禁太久，需要时间重新锚定现实。就像……冻伤的手指，突然恢复供血时会刺痛。”
白羽终于转开视线。他的眼睛里有血丝，但目光依然锐利。“星尘网络的残骸？”
“在重组，但速度很慢。猎犬正在监控，说像‘被打碎的镜子试图把自己粘回去’。”白砚翎苦笑，“你的极光协议重创了它，但没完全摧毁。墨影认为核心意识逃逸到了暗星云深处。”
白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凉掉的茶苦涩得像药。“它还会回来。而且会更愤怒。”
“所以我们才需要开会。”白砚翎站起来，走到病床另一边，看着白玉平静的睡颜，“他也会希望你去。毕竟……”
他没说完，但白羽懂。毕竟他们保护的不只是一个舰队，是无数可能成为下一个“容器”的生命。
白羽终于站起来，开始穿外套。动作间，他停顿了一下，轻声说：“刚才在舰桥……如果我选错了……”
“你不会。”白砚翎替他整理领口，“因为你是那种即使在绝境里，也会找到第三条路的人。”
他们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床上的人。然后白羽转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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舰桥会议室里坐满了人。不只是军官，还有医疗代表、工程师、甚至几个轮休的士兵——赵将军扩大了参会范围，“因为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决定，会影响每一个人。”
白羽走进来时，所有人起立。他摆摆手：“坐下。墨影，简报。”
三维星图在会议桌中央展开。星尘网络的残骸像一片诡异的星云，在暗星云边缘缓缓旋转。放大后可以看到，那些碎片正在互相吸引，试图重新拼接。
“重组速度每小时0.3%，按这个速度，完全恢复需要十四天。”墨影推了推眼镜，“但问题不在这里。”
星图切换，显示出联邦疆域图。十几个边缘星球被标记为红色。
“这些星球在过去二十四小时内报告了‘群体癔症’事件。”墨影说，“症状一致：短暂失神，眼睛泛蓝，醒来后声称‘听到了歌声’。所有患者都曾接触过星尘科技制品——医疗植入物、能源晶体，甚至儿童玩具。”
猎犬低声咒骂：“它在散播种子。”
“更糟的是。”墨影调出一段监控录像，画面里是一个北极狐族幼童，大概五六岁，在公园里玩耍。突然他停下，眼睛变成深蓝色，用成年人的声音说：“门已经开了。准备好迎接黎明。”
说完，孩子晕倒，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
“这是心理暗示？还是远程操控？”赵将军皱眉。
“是预告。”白羽开口了。他站在星图前，银色的尾巴在身后轻轻摆动，“星尘网络在告诉我们：它可以无处不在。通过任何星尘科技的产物，接触任何人。”
会议室陷入沉默。
“那我们怎么办？”一个年轻军官问，“召回所有星尘制品？那会引发经济崩溃和社会恐慌。”
“还有替代方案吗？”另一个军官反驳，“难道等它控制更多人？”
争吵开始蔓延。工程师和医疗代表争论技术可行性，军官们争论军事选项，士兵代表担忧家人安全。
白羽没有打断。他听着，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恐惧、愤怒、无力、还有……决心。
直到白砚翎轻轻碰了碰他的手。
白羽抬起头。“安静。”
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停下了。
“星尘网络给我们上了两课。”白羽说，手指在星图上划过，“第一课：它可以通过科技入侵我们的生活。第二课……”
他调出舰桥监控录像，回放他反向入侵的那一刻。银光从内部撕裂蓝色晶体。
“……它低估了我们的反击能力。”白羽关掉录像，“所以我的提议是：不召回，不恐慌，不逃避。”
赵将军挑起眉：“那做什么？”
“升级。”白羽说，“墨影，极光协议的代码分析完了吗？”
“分析完成。原理是利用星尘网络自身的锚点协议，反向构建一个‘净化频率’。简单说，就是用它的武器打它自己。”
“能武器化吗？做成可以大范围发射的装置？”
墨影愣住了：“理论可以，但需要……巨大的能量源。至少需要一颗中型恒星的能量输出。”
白砚翎突然说：“脉冲星。”
所有人都看向他。
“我们进入星尘网络时，用的是脉冲星阴影区的弱点。”狼族青年站起来，指着星图上几个标记点，“这些脉冲星的辐射可以被收集、聚焦、然后……搭载极光协议的频率。”
“就像用放大镜聚焦阳光。”猎犬恍然大悟，“把净化频率像激光一样射向星尘网络！”
会议室的气氛变了。从绝望的争吵，变成了亢奋的技术讨论。工程师们开始计算脉冲星的能量输出，医疗代表研究频率对人体的影响，军官们规划舰队部署。
白羽退到角落，看着这一切。白砚翎跟过来，递给他一杯热水。
“你早就想好了。”白砚翎低声说。
“只想到第一步。”白羽接过水杯，“但一群人一起走，就能走到更远的地方。”
会议进行了三个小时。最终方案成型：舰队分为三组。一组保护脉冲星能量收集站，一组在联邦内部建立净化信标网络，最后一组……由白羽亲自率领，深入暗星云，寻找星尘网络的核心。
“这是斩首行动。”赵将军说，“风险极大。”
“所以我去。”白羽说，“我对它最了解。”
散会后，白羽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舷窗前，看着外面的星空。白砚翎陪在他身边。
“白玉怎么办？”白砚翎问，“我们要离开很久。”
“他会醒来。”白羽的声音很轻，“而且……我觉得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什么意思？”
白羽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星空，像是在倾听某种遥远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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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疗舱里，监测仪的滴答声突然加快了。
床上的白玉睁开眼睛。
这一次，他的眼神是清明的。他慢慢坐起来，动作有些僵硬，但很稳。
门滑开了。不是医生，是墨影。
“你醒了。”墨影站在门口，没有靠近，“感觉怎么样？”
白玉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睛像结冻的湖。“我睡了多久？”
“从我们把你带回来算，三十七小时。”墨影停顿了一下，“但你真正的意识，可能已经清醒更久了，对吗？”
白玉笑了。很淡，但真实。
“星尘网络是个回声室。”他说，声音还有些沙哑，“你在里面说话，会听到无数回音。但如果你学会辨别……能听到很多秘密。”
他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上。走到墙边，手指轻触墙面。医疗舱的灯光变成了柔和的银白色。
“比如这个。”白玉说，“极光协议的核心频率，是我二十三年前设计的。那时候我刚进星际学院，还在学基础编程。”
墨影的镜片闪过数据流：“不可能。那个频率的复杂程度——”
“是我哥哥给我的灵感。”白玉转身，看着墨影，“他总说，最纯粹的东西最有力量。所以我想，如果爱可以量化，会是什么频率？”
他走到观察窗前，看着外面忙碌的舰队。“后来我被抓走，被改造成节点。但我偷偷保留了一小段代码，埋在网络深处。像……一颗种子。”
“朔给的卡片……”
“是我通过他传递的。”白玉承认，“引导者07号……他曾经是我在学院的朋友。星尘网络吞噬了他，但没完全抹掉他的善良。”
墨影沉默了。他看着这个瘦弱的北极狐青年，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们所有人都低估了白玉。他们以为他是受害者，是需要保护的弟弟。
但也许，他才是这场战争里，埋得最深的棋子。
“你现在想做什么？”墨影问。
白玉看着窗外，星尘网络的残骸在远处幽幽发光。
“我想结束这一切。”他说，“但需要你们的帮助。”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银光凝聚，形成一个复杂的全息模型——那是星尘网络的完整结构图，包括它的核心位置、能量流向、甚至……后门。
“我花了二十三年，绘制这张地图。”白玉轻声说，“现在，该用它回家了。”
窗外，舰队开始集结。引擎的光芒像初升的星辰，在黑暗中点燃一条银色的路。
而在暗星云深处，星尘网络的核心，第一次发出了类似恐惧的震颤。
因为它感知到了两个信号：一个来自外面，是白羽率领的舰队。
另一个来自内部，是它以为已经完全控制的“节点”。
那个节点正在微笑。
用白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