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迁的撕扯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那不是简单的空间跨越，而是穿透某种粘稠的、有意识的介质。白羽在驾驶座上绷紧身体，感觉到标记处传来灼热的刺痛——白砚翎同样在承受压力。
“能量读数异常……”猎犬的声音被扭曲成怪异的回声，“护盾正在被……被什么啃食？”
舷窗外的景象让所有人屏住呼吸。
没有星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蓝色的、脉动的空间。巨大的晶体结构像骨骼般延伸，连接着漂浮的平台和建筑。光芒在其中流动，沿着预设的轨迹循环，像是某种巨型生物的神经网络。远处，那些晶体簇聚成山峰，峰顶悬浮着不规则的球体——每一个球体内部，都隐约可见蜷缩的身影。
“星尘网络……”墨影喃喃道，“物质的实体化呈现。”
截击舰悬浮在这片诡异空间的边缘，像误入巨鲸腹腔的小鱼。扫描器疯狂报警：辐射水平、重力异常、空间曲率……所有参数都超出安全范围。
“收到指引信号。”通讯官报告，“指向三号平台。”
平台缓缓靠近。那不是金属或石材建造的，而是由晶体自然生长形成的结构，表面光滑如镜，映出截击舰扭曲的倒影。平台中央站着一个身影——不是之前的光影，而是一个实体。
一个北极狐兽人。
银白色的毛发，冰蓝色的眼睛，身高体型都与白羽惊人相似。唯一的区别是，他的脊椎位置透过衣物透出淡淡的蓝光，像是植入物已经与身体完全融合。
“欢迎来到星尘中枢。”他开口，声音温和平静，“我是引导者07号，你可以叫我朔。”
白羽的手按在腰间的武器上。“你是人类还是兽人？”
“曾经是。”朔微笑，笑容标准得像是练习过无数遍，“现在我是星尘网络的组成部分，同时也是独立个体。矛盾吗？但在网络里，矛盾是可以并存的。”
平台延伸出一道晶体桥，连接到截击舰的舱门。朔做了个“请”的手势：“网络希望与你对话，白羽指挥官。单独。”
“不行。”白砚翎立刻反对。
“你的伴侣可以陪同。”朔补充道，“但其他人需要留在舰上。网络……对大量陌生的意识体很敏感。”
白羽和白砚翎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他们踏上晶体桥的瞬间，脚下传来了脉搏般的震动。每一步都像踩在活物的皮肤上。桥两侧，晶体深处闪过模糊的画面：战争场面、实验室、哭泣的孩子、还有……白玉回头微笑的脸。
白羽强迫自己不去看。
平台中央升起两把椅子，同样由晶体构成，但坐上去却异常柔软舒适。朔站在他们面前，双手交叠在身前。
“首先，为攻击行为道歉。”他说，“那是自动防御机制。网络正在经历……蜕变期，对外来干扰很敏感。”
“那些孩子呢？”白羽单刀直入。
“安全的。他们的植入物已经进入休眠状态。”朔挥手，空气中浮现出画面：六个孩子在某个圆形房间内沉睡，身下是柔软的发光垫子，“等谈话结束，你们可以带他们离开——如果他们愿意的话。”
“愿意？”白砚翎皱眉，“他们是受害者。”
“受害者？”朔歪了歪头，这个动作让他显得更像活人，“让我给你看看别的画面。”
画面切换。冰封的星球，破败的兽人村落。瘦骨嶙峋的北极狐幼崽在雪地里寻找食物，成年兽人死于基因退化引发的器官衰竭。然后，穿着防护服的人类研究员出现，提供“基因治疗”。
“三十年前，北极狐族群的基因库因为辐射污染而崩溃。”朔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朗读报告，“新生儿死亡率87%，成年个体平均寿命不超过四十岁。星尘科技提供了解决方案：基因稳定剂，代价是成为网络的一部分。”
画面再变：兽人志愿者接受注射，他们的毛发恢复光泽，眼睛重新明亮。但脊椎上，蓝色的纹路开始蔓延。
“最初是自愿的。”朔说，“但随着网络扩张，需要更多‘节点’。于是自愿变成了半强迫，最后变成了掠夺。我……就是那个时期的产物。”
他拉开衣领，露出完整的蓝色纹路——那已经不仅是纹路，而是晶体与血肉的融合体，像浮雕一样凸出皮肤。
“星尘网络最初是好的。”朔说，“它是一个共享意识、知识和生存资源的系统。但后来，它产生了……欲望。它想要扩张，想要理解一切，想要永恒。”
平台轻微震动。深处传来低沉的嗡鸣，像是巨型机械运转，又像是无数人同时低语。
“网络在监听我们。”白砚翎低声说。
“一直在听。”朔承认，“我是它的嘴巴，也是它的耳朵。但现在……我想做它的良心。”
他靠近一步，压低声音：“星尘网络的核心深处，囚禁着一个特殊的意识体。一个拒绝被同化、拒绝遗忘自我的北极狐。他在不断发送抵抗信号，干扰网络的整体性。网络无法消灭他，因为他已经与某个关键协议绑定。”
白羽的呼吸停止了。
“他说他叫白玉。”朔看着白羽的眼睛，“他说他在等他的哥哥。”
时间好像被拉长了。白羽听见自己的心跳，听见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白砚翎紧紧握住他的手，力量大得几乎捏碎骨头。
“带我去见他。”白羽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
“那是陷阱。”朔直言不讳，“网络希望通过他控制你。你拥有某种特质——纯粹的、执着的爱，这种情感频率在网络中极其罕见。网络想要分析它、复制它，用来强化自身的情感模块。”
“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朔沉默了很久。当他再次抬头时，眼睛里有了白羽熟悉的东西——那是属于兽人的、未被完全磨灭的野性。
“因为我也有过哥哥。”他轻声说，“他为了保护我，自愿成为早期实验体。网络吞噬了他，把他变成了数据流里的一段噪音。我成为引导者，就是为了有一天……找到让他安息的方法。”
平台突然剧烈震动。晶体墙壁上浮现出愤怒的红色纹路，像血管一样搏动。
“网络察觉了。”朔急促地说，“它知道我产生了‘异心’。听着，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快速挥手，空气中浮现出一幅三维地图——星尘网络的结构图。无数光点代表意识体，蓝色线条代表连接。而在最深处，一个银白色的光点孤独地闪烁着，周围缠绕着层层封锁。
“这是白玉的位置。要到达那里，你们必须通过‘记忆回廊’——那里储存着所有被同化者的记忆片段，会对闯入者进行认知攻击。然后是通过‘欲望迷宫’，网络会利用你们内心最深处的渴望来诱惑你们。最后是‘融合大厅’，那里……”
朔的身体突然僵硬。蓝色纹路发出刺眼光芒，他的表情变得空洞。
“引导者07号，你违反了协议。”朔自己的嘴唇在动，但发出的却是网络那个男女莫辨的合成音。
“快走！”朔用尽最后一点自我吼道，同时将一张晶体卡片塞进白羽手中，“用这个可以暂时屏蔽监控！记住，不要相信网络呈现的任何东西！它最擅长……”
话没说完，他的眼睛完全变成了深蓝色。表情重新变得平静、标准、空洞。
“白羽指挥官。”网络通过朔的嘴巴说道，“看来我们需要重新评估对话条件。”
白羽握紧卡片，拉着白砚翎后退。“我们的条件不变：归还所有孩子，释放白玉。”
“白玉是网络的重要组成部分。”网络说，“但我们可以……分享。如果你愿意成为新的引导者，我们可以让你和白玉在数据层面团聚。你们将共享永恒的意识，超越肉体的局限。”
“那不是我弟弟。”白羽说，“我要的是完整的他，包括他的固执、他的脆弱、他的一切。”
平台开始解体。晶体桥收缩，要把他们困在这里。
“猎犬！紧急回收！”白羽对着通讯器大喊。
截击舰的主炮开火——不是攻击平台，而是轰击他们脚下的晶体。爆炸的反冲力将两人推向空中，与此同时，舰船伸出机械臂，精准地抓住了他们。
“抓稳了！”猎犬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我们要强行突围了！”
舰船引擎全功率启动，撞向最近的一处晶体结构。碎裂的晶片如雨般洒落，每一片都映出不同的记忆画面：童年的白羽和白玉在雪地奔跑、军校毕业典礼、分离前的最后一个拥抱……
“不要看！”白砚翎捂住白羽的眼睛。
但已经晚了。白羽看到了一片他从未见过的记忆：
白玉躺在实验台上，蓝色液体注入他的脊椎。他咬着牙没有惨叫，只是反复喃喃着一个词，一个名字。
“哥哥……哥哥……哥哥……”
截击舰冲破了星尘网络的边界，重新跃入正常空间。舷窗外，熟悉的星空从未如此亲切。
医疗舱里，白羽靠着墙滑坐在地。他握着那张晶体卡片，卡片表面浮现出一行小字：
“网络害怕两样东西：纯粹的爱，和不愿遗忘的回忆。
你的弟弟两者皆有。
所以，去救他吧。
——一个想成为好弟弟的引导者”
白砚翎跪在他面前，捧起他的脸。“我们会找到办法的。现在我们知道他还活着，知道他在哪里，知道他在抵抗。这比什么都重要。”
白羽抬起头，银色的眼睛里燃烧着某种决绝的光。
“砚翎。”
“嗯？”
“我要进入星尘网络。不是作为俘虏，不是作为引导者。”他站起身，军装上的将星在灯光下闪烁，“我要作为入侵者，去把我弟弟抢回来。”
远处，星尘网络深处的那个银白光点，忽然明亮了一瞬。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像是……在黑暗中，听见了回家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