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进退维谷之际,天无绝人之路!宋少轩从齐兆林处得知了一个关键消息:陆家如今外强中干,已陷入十分艰难的境地。
究其根源,正在眼下闹得沸沸扬扬的“羌贴”上。陆家老爷子自恃通晓政务,对工人起义不屑一顾,又深信毛熊国力强盛,因而大量购入这种俄旧纸币,指望大赚一笔。
谁知上月传来消息,毛熊王室已然退位,这些旧钞一夜之间形同废纸。陆家因此蒙受巨额损失。虽仍有人囤积“羌贴”等待转机,但其价值早已一落千丈。
宋少轩闻言,心中大喜——这人情,有办法还了!这些“羌贴”眼下确实一文不值,但他从杨安华处熟读史书,知道二十天后,形势将出现转折!
主意既定,宋少轩立即递出拜帖,邀陆家家主一叙。他打算借此机会,还清人情,日后若对方再度开口,他也好推拒得有理有据。
民国终究是个人情社会,旁人帮过你,待人家找上门却推三阻四,势必坏了名声,往后谁还愿倾力相助?可若是彼此有过帮扶,情形便大不相同了。
那日两人见面,略作寒暄后,宋少轩便将来意道明。陆家家主听罢先是一怔,沉吟半晌,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缓缓开口:“不知宋主任所说的“帮忙”,是打算全盘接下陆某手里这些破烂,还是……另有指点?”
这话一出,宋少轩便知对方误会了。以为自己是打算施舍些小钱,打发陆家。这类权贵门第骨子里透着傲气,岂会轻易接受这般“嗟来之食”。
宋少轩当即拱手,语气诚恳:“陆大人怕是会错意了。宋某听闻大人因购入“羌贴”损失颇巨,恰巧宋某与毛熊洋行常有生意往来,得知一则可用的消息。宋某觉得,这对大人而言或许是个转机,运作得当,非但能挽回损失,甚至可从中获利。”
陆大人神色稍缓,眼底掠过一丝兴味:“陆某这倒是有所耳闻,如今市面上你们商行出售的棉大衣时常断货,可谓一衣难求。宋主任请讲,陆某洗耳恭听。”
宋少轩倾身附耳,低声道:“那边很快将有起事,政局必生变动。“羌贴”价格势必反弹。宋某的意思是,大人可趁这段时日,尽快处理手中存货。”
他稍顿,又补了一句,“宋某斗胆进言,此物终究不稳,毛熊国力不足,又历经战事内乱,故而“羌贴”不宜久持。”
“此话当真?”陆大人眼睛一亮,不由握住宋少轩手腕。这“羌贴”确是陆家一根心头刺。为压低均价,他犯了与佐藤一样的错,不断补仓,谁知钞价一路下跌,再补亦是徒劳。正是焦头烂额之际,宋少轩这话,无异于黑暗中的一束光。
“绝无虚言。”宋少轩从容续道,“大人可一边收拢市面散票,一边分批抬价放出。如此循环,不日便可解此困局。”
“好!”陆大人击掌,随即却又面露难色,“只是……不瞒宋主任,陆某为官还算清廉,家底实在薄浅,这般操盘,恐难维持。”说罢端起酒杯,眼风向宋少轩不经意地一扫。
这般含蓄的暗示,宋少轩在商场多年早已谙熟。他不慌不忙自怀中取出一册票簿:“此为商业银行支票簿。宋某可即刻开具五十万大洋支票,不知是否够用?”
“足够了。”陆大人面色平静,含笑举杯,“如此,便多谢宋主任了。”
酒宴在说说笑笑、推杯换盏中落下帷幕,气氛始终融洽。陆大人起身告辞时,只淡淡对管家嘱咐了一句:“今后联姻之事不必再提。今日人家既已摆足诚意,再纠缠便不上台面了。告诉若波,另寻合意的姑娘吧。”语罢大步登上轿车,靠在座椅间闭目养神,神色难辨深浅。
果不其然,数日之后,毛熊召开布尔什维克会议,发表《四月提纲》,政局再起波澜。旧势力在动荡中显露出抬头迹象,谈判一时陷入僵局,连带着许多人心头重燃希望——“羌贴”开始悄然回升。
陆大人快速入局,一手暗地低吸筹码不动声色地抬升市价,一手抛出存货借机“回血”。恰似春雨润田般徐徐推高行情,待火候一到,便趁势分批抛售,动作利落得不带半分拖泥带水。
这股热流没几日便席卷津门,那些揣着家底的遗老遗少闻风而动。他们本就早得了些似是而非的风声,如今见是陆大人这般有头有脸的人物亲自操盘,顿时如吃了定心丸,恨不能倾囊而出,纷纷押注入局,只盼着能分一杯羹。
风势很快便吹进了京城。索家得了消息,老爷子在堂屋里踱了三圈,终是动了心思。先前为料理索八津门丑事,祖宅已抵押出去换了三万大洋,诸事了结后,手头尚有余裕。
索老爷半生经营,最是见不得坐吃山空,更怕这份祖业将来被人轻易摘走,当下便拍板:趁这波行情搏上一把,赚笔快钱,也好早日把祖宅赎回,重振门楣。
于是索家当机立断,毅然跟进入局。谁不知那索家宅院的分量?面阔五间气势恢宏,两侧各带两间倒座房,四进院落层层递进,统共三十九间屋舍错落有致,院内更仿着苏州园林的景致,凿池叠山、栽花植木,一步一景皆是雅致。历经数代人的修缮经营,宅内陈设华贵却不显张扬,处处透着世家大族的底蕴,在京城里也是排得上号的体面家业。
七哥原本正为低价拿下索家宅院而沾沾自喜,忽闻市面上“羌贴”行情暴涨,心里顿时像堵了块石头,很不是滋味。接连几日,他不是独自喝闷酒,便是对着窗外长吁短叹。
金玉林瞧他这副模样,没好气地数落道:“你小子该去庙里待着,让满天神佛都供着你,天天给你磕头上香才好!怎么,天下的好事都得让你一人占全了不成?记着,福气这东西是有数的,一个人接不住那么多。已经捡了大便宜,还在这儿怨天尤人,你可真够能的!”
七哥一听,如醍醐灌顶。是啊,自己已然占了大便宜,竟还惦记着宋爷当初阻拦、没能跟上这波行情,确是“吃着碗里,望着锅里”。
他不由失笑,一把拉金玉林坐下:“来来,喝酒!是我想岔了。”心中那点疙瘩,顷刻间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