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财会专业学校那场不大不小的风波,总算渐渐平息下去。有门路的、有本事的,各自疏通关节,悄悄把麻烦抹平了。最后留在台上背黑锅的,只剩下两个真正的倒霉蛋——钱礼韦和索八。
钱礼韦是彻底没辙了。他匆匆回京,哭求母亲,可家里哪还有多余的银钱填他这个窟窿?只能灰溜溜地回京。
哥哥特意告假回家,关起门来训了整整一个下午,句句扎心。姐姐闻讯赶来,进门二话不说,扬起手就是两记响亮的巴掌。母亲钱李氏虽心疼得直掉泪,却也实在说不出什么。这事儿办得实在太荒唐,太丢人,连她这个妇道人家都知道,儿子这一跤摔得难看极了。
索八却比钱礼韦更不甘心。他是拼了命想留在这儿的。远离京城家里那些烦人的唠叨,手头又有活钱可使,日子比在老家快活不知多少倍。于是他便使尽浑身解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口口声声说自己纯粹是被牵连的,“儿子是去送东西,比那窦娥还冤哪!”
索老爷终究拗不过儿子,只得硬着头皮找人疏通,好歹争来个“留校察看”的处分。代价是家里无奈向七哥抵押了家族房产。这事表面上算是按下了,索八暗自庆幸,以为又能躲过一劫。
谁也没想到,风波才歇,另一场好戏却紧锣密鼓地开了场。
李家忽然包下广德楼剧场,连演七日。请的是京城近来风头正盛的新秀班子,更有传闻李家二公子还将亲自客串登场。演的不是老戏码,而是一出新编的《胭脂泪》。
戏文背景设在北宋末年,讲的是一对姐妹因战乱与父母失散,相依为命,途中得遇善心人相助,历经坎坷,最终自强自立,也各自觅得良缘的故事。
巧的是,戏里那对姐妹,名字就叫以晴、以雯。戏中好些情节,如姐妹遭难、贵人相助、流言缠身、最终清白得彰。竟与不久前财会学校那桩风波隐隐对应。
《津门晨报》娱乐版更是毫不避讳,特意撰文将戏文与现实对比,直指“足有八成相似”。
偏偏此时,又有“知情者”透露,那饰演姐姐的京城花旦,正是自幼与以晴、以雯一同长大的手帕交。如此一来,看客们不免浮想联翩:这哪里是戏?分明是借了舞台,唱出一段冷暖自知的真实人生。
越来越多的细节被好奇的人们挖了出来。关于以晴的那段往事,风评竟悄然转变。在清末民初这年月,有钱有势者纳娶年轻女子本不稀奇。
可一个寻常人家出身的姑娘,没被强纳为妾,反倒是明媒正娶迎进门,这本身便令人侧目。足见这女子必有出众之处,才让人舍得这般郑重。而她在那位老爷重病之时不离不弃,谨守本分,直至送终发丧,始终礼节周全,更被视作难得的重情重义。
渐渐地,街头巷尾的议论转了风向。不少文人墨客抢先登报,撰文称赞这等操守气节。李、陆两家也适时派人引导言路,澄清谬误。不过半月工夫,以晴那段原本可能沦为谈资的过往,非但被人们接受,更赢来许多同情与敬佩。
广德楼的戏文还在咿咿呀呀地缠磨着,水袖翻飞如流云渡水,胭脂晕开的泪痕在戏台上明明灭灭,真作假时假亦真。戏台之下,推理命运暗线牵引的以晴,对着周遭的众人深深躬身一拜。
“小女子何德何能,劳动诸位大人物费心相助。这般厚待真是折煞我了,无以为报,略备薄酒一杯,还请各位务必赏光。”
“呵呵,这事跟你可不挨着。”二公子指尖夹着的折扇轻轻一摇,漫不经心的语气里藏着几分玩世不恭,“我纯是瞧着本子对胃口,再者宋兄弟开了口,便客串一把罢了。今个早约了“小月桂”姑娘,酒局我就不凑了。过几日我要去沪市散心,宋兄,要不要一同去玩玩?”他本就无心趟这浑水,唯有风月趣事能勾动他的兴致。
宋少轩抱拳回礼,“宋某还得招呼两位好友,明日怕是分身乏术,改日吧,下次出游便由我来安排。”
“那便等下次。”二公子说着便转身,衣袂扫过凳角,脚步匆匆,显然是急着赴佳人之约去了。
待二公子身影消失在戏楼门口,宋少轩抬手示意,对以晴道:“以晴,快谢过邵师傅。若非他笔下生花写出这般好本子,何来今日这台好戏。”
以晴刚要俯身下拜,邵师傅已上前虚扶一把,花白的胡须随着笑意颤动:“不必多礼。我与二公子一样,全是兴趣所致。这般精彩的故事,再加上宋老板送来的善本与西洋奇闻,看得我不亦乐乎,何况你还付了酬劳。你若这般见外相谢,倒叫我汗颜了。”
宋少轩闻言轻笑,拱手对另一侧的中年男子道:“班主此番也帮了大忙。大老远从京城跑津门演出,这地界的票友出了名的挑剔,一般戏班子可不敢轻易踏足啊。”
班主捻着胡须笑叹:“是丫头自己争气!若不是戏班几位老师傅都点头称许,丫头那嗓子一亮,我还真不敢应下这活计。津门票友的脾性,戏好能把你捧上天,若是差强人意,嘘声能把人轰下台。若非她有真本事,这钱我可不敢挣。”
以晴垂眸听着,心头暖流涌动。没有姐妹们暗中相助,没有宋少轩这般费心张罗,哪有今日这般满堂喝彩的名声。待众人渐渐散去,戏楼里只剩他们二人时,以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眶泛红,一声“哥!”唤得百转千回。
“傻丫头,快起来。”宋少轩笑着俯身将她扶起,指尖带着暖意,“一家人哪来这般客套?客气是对外人的,自家人不必如此。你这丫头想的主意虽好,可林公子找人操刀润色本子,陆家出面张罗场地,李家出资请戏班子,哪一件都不是易事。何况报社与各界的风评造势,也全靠朋友们鼎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