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都城郢都的秋光,带着几分澄澈的凉意,洒落在户部衙署的青砖黛瓦上。衙署深处的公务房内,却无半分闲适,满室皆是堆积如山的竹简,青灰色的竹片层层叠叠,几乎占去了半个屋子,竹简上密密麻麻的墨字,记录着楚国各地的户籍、田亩、牲畜明细,墨香混着竹片的清苦气息,在空气中缓缓弥漫。
孙叔敖身着一袭素色布袍,腰束革带,须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虽已是楚国相位,却无半分奢靡之气,反倒透着几分清雅质朴。他端坐于案前,腰背挺得笔直,面前摊开着数卷什伍户籍册,指尖捏着一支竹笔,笔尖蘸了淡墨,轻轻划过竹简上的字迹,目光专注而锐利,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
什伍制推行已有半载,楚国各地的户籍核查早已完成,每户人家的田亩数量、人口多寡、牲畜数目,都一一记录在案,清晰明了。孙叔敖逐卷翻阅,竹简上的字迹或工整或潦草,却都如实记载着百姓的生计实况。“李大户,田三十亩,牛二头,人口七,佃户二”“王贫农,田三亩,无牛,人口三,靠帮工度日”“张猎户,无田,靠狩猎为生,牲畜一头”……一行行字迹映入眼帘,勾勒出楚国百姓贫富不均的图景,孙叔敖的眉头时而蹙起,时而舒展,心中渐渐有了一个清晰的轮廓。
他放下竹笔,抬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眶,目光望向窗外。往年征税时节,户部总是最忙碌也最棘手的地方,各地税吏催缴粮赋,百姓怨声载道,贫农因缴不起税而卖儿鬻女、逃荒避税者不在少数,富户却靠着权势隐匿田亩、偷税漏税,国库收入难有保障,民心也渐渐涣散。身为楚相,他深知税赋乃国之根本,既要充盈国库,支撑楚国军备与民生,又不能过度压榨百姓,失了民心,如何平衡二者,一直是他心头的大事。
如今什伍制将百姓家底摸得透彻,田亩、人口皆有定论,往日富户隐匿资产、贫户无据减免的难题,总算有了破解之法。孙叔敖眼中闪过几分明悟,重新拿起竹笔,在空白竹简上飞快地刻写起来,竹笔划过竹片,发出“沙沙”轻响,一个全新的征税方案,在他笔下渐渐成型,每一条条文,都兼顾着国库与民生,透着几分公允与睿智。
次日清晨,郢都太极殿内庄严肃穆,楚国君臣齐聚,朝会如期举行。文武百官身着朝服,分列两侧,神色肃穆,静候楚王熊旅发话。熊旅端坐于龙椅之上,龙袍加身,面容威严,目光扫过殿内众臣,沉声道:“今日朝会,诸位卿家可有要事启奏?”
话音刚落,孙叔敖便从百官队列中走出,手中捧着一卷新刻好的竹简,竹简用红绳系着,显得格外郑重。他走到殿中,躬身行礼,声音洪亮而沉稳:“启禀王上,臣奉王命推行什伍制,如今各地户籍已核查完毕,百姓田亩、资产尽皆明晰。臣依此户籍明细,拟定了一套新的征税之法,今日特呈于王上,恳请王上御览。”
内侍上前接过竹简,呈至龙案之上。熊旅抬手拿起竹简,缓缓展开,目光仔细浏览着上面的条文,殿内寂静无声,百官的目光都落在孙叔敖身上,心中各有揣测。片刻后,熊旅抬眸看向孙叔敖,沉声道:“孙相,你且将新税法的核心内容,与诸位卿家细细说说。”
“遵旨。”孙叔敖躬身应下,转身面向百官,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大殿,“臣拟定的新税法,名为‘按户分等征税’之制。依据什伍户籍册所记,将全国农户划分为五等,一等为田百亩以上之富户,每年需缴粮十石、布二匹;二等为田五十至百亩之户,缴粮七石、布一匹;三等为田二十至五十亩之户,缴粮四石;四等为田五至二十亩之户,缴粮二石;五等为田五亩以下之贫户,免缴全年粮布之税,另由官府补贴春耕所需的稻种,助其维持生计。”
话音落下,殿内顿时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百官低声议论起来,神色各异。孙叔敖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继续解释道:“楚国以往征税,多是按统一标准收缴,不分贫富,富户田多粮足,缴粮布对其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却常借机隐匿田亩,偷税漏税;贫户田少力薄,本就生计艰难,再按统一标准缴税,往往不堪重负,轻则卖产度日,重则逃荒避税,既损百姓利益,也误国库收入。”
“如今这套分等征税之法,便是依贫富定缴税额,富户田多粮足,多缴粮布无伤其根本,亦能补国库之需;贫户田少力薄,减免赋税、补贴种子,可助其安稳度日,免于流离失所。如此一来,既能保障国库稳定增收,又能减轻百姓负担,安抚民心,一举两得,于国于民,皆有裨益。”
孙叔敖的话音刚落,百官之中便有几位身着华贵朝服的官员站了出来,这些人多是楚国宗室子弟或开国勋贵,家中田亩众多,皆是富户。其中一位须发花白的宗室大臣眉头紧锁,语气带着几分不满:“孙相此言差矣!富户之中,多为我楚国宗室、勋贵,往日为楚国开疆拓土、稳固社稷,立下赫赫功勋,如今按此税法多缴粮布,未免太过苛刻,恐会引得宗室、勋贵不满,动摇国本啊!”
另一位勋贵大臣也附和道:“正是!我等家中虽有田亩,却也需供养族人、招募门客,开销颇大,若骤然多缴粮布,压力不小。再者,按户分等,难免有疏漏之处,若税吏借机徇私舞弊,随意更改等级,岂不是又生新的乱象?”
一时间,殿内支持与反对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气氛渐渐紧张起来。孙叔敖神色不变,目光坚定地看向熊旅,沉声道:“王上,税法乃国之公器,当以公平公正为根本,不分身份高低,不分宗室勋贵,唯有如此,方能服众,方能稳固民心。宗室、勋贵虽有功于国,却也不能凌驾于税法之上,若因身份特殊便减免赋税,与往日不公之制何异?至于税吏徇私之患,臣早已想好对策,征税之时,需由户部官员与地方郡守共同监督,户籍等级公开公示,接受百姓查验,若有徇私舞弊者,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熊旅坐在龙椅上,静静听着众人的争论,眼中闪过几分思索,随即目光变得坚定无比。他猛地一拍龙案,沉声道:“诸位卿家,休要再议!孙相所言极是,税法面前,人人平等,宗室勋贵亦不能例外!楚国要想强盛,需得民心所向,以往征税不公,百姓怨声载道,国库亦难充盈,如今孙相的分等征税之法,兼顾国库与民生,公平合理,正是我楚国所需之策!”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殿内百官,语气郑重而威严:“朕今日便拍板定论,就依孙相之策,即日起,在楚国全境推行‘按户分等征税’之法,谁敢违抗,严惩不贷!”
百官见状,知晓楚王心意已决,再也不敢有异议,纷纷躬身行礼,齐声说道:“臣等遵旨!王上圣明!”
朝会结束后,户部即刻着手拟定告示,将分等征税的具体条文一一写明,派人送往楚国各地郡县。不出数日,各地县衙门前的告示栏上,都贴满了新税法的告示,红底黑字,格外醒目。百姓们听闻新税法颁布,纷纷涌到县衙门前围观,起初只是好奇观望,待看清告示上的条文后,人群顿时炸开了锅,议论声、欢呼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一位皮肤黝黑、身着粗布短衣的贫农,挤在人群最前面,眯着眼睛仔细看着告示上的文字,身旁识字的书生大声念出条文,当听到“五等贫户免缴粮布,官府补贴种子”“四等户缴粮二石”时,贫农猛地睁大了眼睛,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他家里只有五亩薄田,往年按旧法征税,每年要缴五石粮,几乎是全家半年的收成,为了缴税,年年都要四处借粮,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如今按新税法,他家算四等户,只需缴二石粮,比往年少了大半,这对他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喜讯。
“我家田五亩,算四等,只需缴二石粮?往年可要缴五石呢!”贫农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拉着身旁的同乡,反复确认着条文内容,待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脸上瞬间绽开了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满心欢喜地转身,朝着村里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喊:“新税法下来了!咱们缴税少了!以后日子好过了!”
周围的贫农们也都喜上眉梢,纷纷议论起来,脸上满是振奋之色,不少人激动得热泪盈眶,奔走相告,将这个好消息传遍了街巷村落。以往征税时节,百姓们都是愁眉苦脸,避之不及,如今新税法颁布,大家却是满心欢喜,盼着征税日早日到来。
与贫农们的狂喜不同,富户们看了告示后,虽有几分微词,却也并未过多抗拒。一等户多是家中有百亩以上良田的巨富,这类人家家底丰厚,缴十石粮、二匹布对其而言影响不大;而大多数富户家中不过二三十亩田,按新税法算二等户,缴七石粮、一匹布,虽比旧法多了些许,但比起那些巨富,已然轻便不少,且条文清晰,公平合理,并无偏袒之处,思索再三后,也都选择了接受。
征税首日,各地县衙门前早早便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百姓们有序等候,脸上不见往日的愁苦与抗拒,反倒多了几分从容与坦然。税吏们按照什伍户籍册上的等级,逐一核对百姓身份,登记缴粮布的数量,流程清晰,有条不紊。富户们推着粮车、捧着布匹,爽快地缴纳赋税,没有半分推诿;贫户们则在税吏的指引下,登记信息,领走官府补贴的稻种,捧着沉甸甸的种子,脸上满是感激之色。
即便是楚国最偏远的乡邑,征税工作也进行得格外顺利,以往逃税、抗税的现象几乎绝迹,税粮与布匹比往年收得更齐整、更迅速。税吏们也暗自感叹,以往征税,总要耗费大量精力催缴,还时常引发百姓不满,如今新税法公平合理,百姓们心甘情愿缴税,工作轻松了不少,心中对孙叔敖与楚王的敬佩也更深了几分。
一月时光转瞬即逝,各地县衙将征收的粮布陆续运往郢都户部,户部官员们日夜忙碌,统计着新税法实施首月的征税成果。几日后,统计册整理完毕,呈送到了孙叔敖面前,孙叔敖翻开统计册,目光扫过上面的数字,脸上渐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当日朝会,孙叔敖将统计册呈给熊旅,沉声道:“启禀王上,新税法推行一月以来,各地征税工作顺利完成,现将首月统计结果呈于王上御览。”
熊旅接过统计册,仔细翻阅起来,当看到“国库征粮比上月多两成,布匹多三成,各地民怨案减少九成”的字样时,眼中闪过几分惊喜,脸上露出了畅快的笑容。他合上统计册,看向孙叔敖,语气中满是赞许与敬佩:“孙相,你这分等征税之法,当真是神来之笔!短短一月,国库便增收不少,民怨更是大幅减少,既充盈了国库,又安抚了民心,你为楚国立下了大功啊!”
百官们听到统计结果,也都纷纷面露惊叹之色,看向孙叔敖的目光满是钦佩,先前反对的宗室与勋贵,此刻也无话可说,心中暗自认可了这套新税法的成效。
孙叔敖躬身行礼,语气谦逊:“王上过誉了,此并非臣一人之功,实乃什伍户籍清晰之效。若不是什伍制将每户百姓的家底摸得透彻,分等征税便无从谈起,更难有这般成效。再者,多亏王上信任,力排众议推行此法,又有诸位卿家协同配合,方能顺利实施。”
熊旅摆了摆手,笑道:“孙相不必过谦,你的才干与用心,朕都看在眼里。这套分等征税之法,公平合理,兼顾国与民,实乃治国良策,绝不能因后世君主更迭而废弃。”他沉吟片刻,目光变得郑重起来,当即下令:“传朕旨意,将‘按户分等征税’之法刻于青铜碑上,立于户部衙署门前,定为楚国永制,子孙后代,不得擅自更改!”
“臣等遵旨!”百官齐声应下,心中都明白,楚王此举,是为了让新税法长久推行,稳固楚国的根基,守护百姓的福祉。
旨意下达后,工部工匠们即刻着手准备,选取了一块重达千斤的优质青铜,日夜赶工,将分等征税的每一条条文,都一字一句精准地凿刻在青铜碑上。青铜碑上的字迹遒劲有力,清晰可辨,每一个字都透着楚国推行新法、公平征税的决心。
数日之后,青铜碑雕刻完成,工匠们将其稳稳立在户部衙署门前的广场上,碑身巍峨,气势恢宏,引得郢都百姓纷纷前来围观。立碑当日,熊旅亲自前往户部衙署,率领文武百官祭拜青铜碑,以示对新法的重视。
熊旅站在青铜碑前,目光扫过围观的百姓,声音洪亮而郑重,传遍了整个广场:“诸位百姓,此青铜碑上所刻,乃是楚国的分等征税之法,从今往后,便是楚国永制,子孙后代不得更改。楚国征税,只问田亩多少,不问身份高低,有田者多缴,无田者受助,公平公正,一视同仁。唯有如此,方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让楚国国库充盈,长治久安!”
围观的百姓们望着巍峨的青铜碑,虽有不少人不认字,却清晰地听懂了楚王的话,心中满是感激与振奋。他们纷纷跪倒在地,朝着熊旅与青铜碑叩拜,齐声欢呼:“王上圣明!楚国万年!”欢呼声此起彼伏,响彻郢都上空,久久不散。
自青铜碑立起之后,楚国的分等征税之法便彻底稳固下来,代代相传。每当春耕秋收,百姓们路过户部衙署前的青铜碑,都会驻足观望,即便不认字,也知晓碑上的条文是守护自己生计的公道之法,知晓自己该缴多少税、能得多少补贴,心中踏实无比,干活也更有劲头。
旧有的征税乱象彻底消失,富户依法缴税,不再偷税漏税;贫户减免赋税,得到官府补贴,日子渐渐好转,再也不用为缴税而流离失所。楚国的民心愈发凝聚,百姓安居乐业,勤于耕作,粮食产量逐年提升,商业也渐渐兴盛起来。楚国的国库,在百姓的拥护与支持下,日益充盈,粮食堆积如山,布匹充盈府库,为楚国后续的北伐大业,积攒下了雄厚的财力与物力,楚国的国力也渐渐走向鼎盛,成为当时诸侯之中不可小觑的强国。
户部衙署前的青铜碑,历经岁月洗礼,依旧巍峨矗立,碑上的字迹虽有些许磨损,却始终清晰可辨,它不仅记录着一套公平的税法,更承载着楚国君主与贤臣的治国智慧,守护着楚国百姓的安宁与福祉,成为楚国长治久安的坚实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