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下达后的四十八小时，林舟的办公室彻底沦陷。
这里不再是省发改委那个窗明几净、象征着权力与规划的核心部门，反而更像一个即将被废弃的档案库房。
从省农业厅运来的，是堆积如山的《农业年鉴》和《土壤普查报告》，纸张泛黄，散发着一股陈旧的霉味。环保厅送来的是一箱箱硬盘，里面储存着过去三年全省数百个监测点的水质、空气质量数据，密密麻麻，足以让任何一个密集恐惧症患者当场晕厥。市场监管局更绝，直接用小推车拉来了几大摞农产品市场价格的统计报表，从田间地头的收购价到超市货架的零售价，每一个数字都冰冷而沉默。
李瑞一脚踏进来，差点被门口一摞比他还高的《耕地质量等级评定手册》绊倒。他扶了扶眼镜，看着在文件山中仅露一个脑袋的林舟，表情像是误入了盘丝洞。
“老大，你这是要把省档案馆搬空啊？”李瑞捏着鼻子，绕过一堆散发着泥土气息的土壤样本，“这味儿也太冲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发改委改农科院了。”
林舟头也没抬，指尖在一份满是化学符号的土壤成分分析报告上飞速划过，嘴里应着：“农科院？他们的数据不够‘脏’。我要的，就是这些最原始、最真实，甚至还带着官僚主义臭味的东西。”
他面前的桌上，摆着三杯咖啡，两杯已经见了底，剩下的一杯也凉了。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精神却亢奋得吓人，像一台超频运转的处理器，将所有涌入视野的信息，贪婪地吞噬、分解、编码。
李瑞知道他老大又进入了那种“六亲不认”的工作状态。自从京城回来，林舟就像变了个人。以前的他，是冷静，是运筹帷幄；现在的他，则多了一股近乎偏执的狠劲，仿佛在与一个看不见的敌人赛跑，一分一秒都不敢停歇。
“行吧，数据都在这儿了。”李瑞从怀里掏出一个U盘，小心翼翼地放在文件山唯一一块干净的角落，“你要的全国高端农产品市场分析报告、品牌营销案例，还有几个农业电商平台的后台数据，我托人搞来了。不过老大，我得提醒你，这玩意儿水深。你看那瓶卖三百的矿泉水，成本可能跟咱们楼下水管里出来的没差。玩概念，咱们是玩不过那些搞营销的。”
“谁说我要跟他们玩概念？”林舟终于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亮得惊人，“他们卖的是故事，我要卖的，是‘标准’。”
他拿起桌上那张在机场拍的照片，照片上是包装精美的天价杂粮。
“他们说自己的水来自长白山，米来自黑土地。谁去验证过？消费者只能选择相信。而我们，”林舟的手指重重敲了敲桌上的水质监测报告，“我们有全省几百个监测点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数据，精确到每一条河流的氨氮含量。我们的标准，是刻在法律和数据上的，是任何人都无法质疑的铁证。”
李瑞愣住了。他这才明白，林舟要做的，不是模仿，而是降维打击。用国家公信力，去碾压那些虚无缥缈的品牌故事。
“我明白了，”李瑞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老大，你想给江北的农产品，做一次‘官方认证’！”
“认证？”林舟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却是掌控一切的自信，“不，我要做的是‘定义’。从今往后，由我们来定义，什么才是真正的‘绿色有机’。”
他挥了挥手：“行了，把门带上，接下来别让任何人打扰我。”
李瑞点了点头，退了出去，轻轻关上了门。门外，是秩序井然的政府机关；门内，是一场即将开启的、一个人的战争。
办公室里恢复了绝对的安静，只剩下中央空调微弱的送风声。
林舟走到窗边，拉上了厚重的窗帘，整个空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他坐回椅子上，身体后仰，将自己完全沉浸在柔软的靠背里。
他没有点燃一支烟，也没有再喝一口咖啡。他只是闭上了眼睛。
那个藏在口袋里的手机，像一块冰，提醒着他云台山上那双阴冷的眼睛。他知道，对方在等他犯错，在等他被压力压垮，在等他主动走进那个名为“妥协”的陷阱。
他不能等。他必须进攻，用最快的速度，为自己披上更厚、更坚不可摧的铠甲。而这片沉睡的土地，就是他最好的炼钢炉。
意识沉入无尽的黑暗，【因果沙盘】无声地展开。
办公室里堆积如山的文件、硬盘里的海量数据，在一瞬间被沙盘系统全部吸收。它们不再是枯燥的文字和数字，而是化作了亿万个闪烁的光点，如同璀璨的星尘。
光点汇聚、重组。一座与江北省一模一样的三维立体沙盘，在他的脑海中缓缓浮现。
山川、河流、平原、湖泊，每一寸地貌都纤毫毕现。他甚至能看到每一块被划分出来的耕地，看到每一条蜿蜒的灌溉渠。
【数据建模完成。江北省农业资源全景沙盘已生成。】
【开始推演。主题：传统农业模式下的未来。】
林舟的意念下达。沙盘之上，代表着耕地的板块，呈现出一种深浅不一的土黄色，这是最基础的土地价值。紧接着，一层淡灰色的薄雾笼罩在大部分平原地区，沙盘的角落里，一行冰冷的注释浮现出来：【化肥与农药残留，土壤板结率：17.2%，正以每年0.8%的速度递增。】
时间开始以年为单位流淌。
一年，两年，五年。
沙盘上的土黄色变得越来越暗淡，而那层灰色的薄雾则越来越浓厚。代表着主要农作物，如玉米、小麦的产区，其价值光芒非但没有增强，反而开始出现小范围的衰减。
【推演结论：传统模式已达瓶颈。十年后，全省耕地地力将普遍下降一个等级，粮食单产面临下滑风险，农业总产值增长停滞。此路，为死路。】
林舟的表情没有变化，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回溯。更换推演路径。主题：引入高附加值经济作物。】
他将李瑞给他的那些市场报告数据输入沙盘。沙盘之上，部分区域的作物被替换。原本种植玉米的土地，改种了市场上流行的水果玉米；原本种植普通水稻的土地，改种了价格更高的香米。
沙盘上的颜色，果然亮了一些。代表产值的金色光芒，明显比第一次推演要强盛。
但，还没等林舟深入分析，沙盘之上，一层代表着“病虫害风险”的红色斑点，开始在那些高价值产区之上疯狂闪烁，其烈度远超之前。同时，那层代表污染的灰色薄雾，也变得更加浓重。
【推演结论：简单的品种替换，将导致病虫害防治成本激增，农药使用量上升35%。土壤与水体污染加速，短期内产值提升，但三至五年后，将因生态破坏和食品安全问题，爆发大规模市场信任危机。此路，为绝路。】
林舟深吸一口气，关键的时刻到了。
【回溯。启动最终推演。主题：“碧水蓝天”+“绿色有机”。】
他将“碧水蓝天”工程完成后，全省的水质、土壤净化数据，作为核心变量，注入整个沙盘系统。
仿佛给一幅灰暗的油画，注入了最明亮的光源。
嗡——
整个沙盘，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嗡鸣。
那层笼罩在土地上空的灰色薄雾，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迅速消退，直至完全消失。
紧接着，奇迹发生。
沙盘的底色，那代表着土地最原始价值的土黄色，开始发生剧烈的变化。
位于省北部的黑土平原，颜色从土黄转为深褐，再从深褐，升华为一种仿佛能闻到豆香的、厚重的金黄色。沙盘标注：【一级有机大豆、杂粮黄金产区。】
中部，环绕着巨大淡水湖的区域，水体模型变得清澈透亮，水下的生态系统被清晰地模拟出来。一行绿色的字体浮现：【国家一级水源地标准。顶级淡水水产（大闸蟹、青虾）绝佳养殖区。】
南部，丘陵地带。那些曾经因为坡度而不适合耕种的土地，在洁净的雨水和空气滋润下，土壤酸碱度和微量元素达到了一个完美的平衡点。土地的颜色，变成了一种沉静的、蕴含着茶多酚气息的翠绿色。【高山有机云雾茶核心产区。】
……
整个江北省的地图，仿佛在一瞬间脱胎换骨。从一块平平无奇的土地，变成了一幅色彩斑斓、遍地黄金的藏宝图！
沙盘的中央，一个代表综合效益的指数，正在疯狂飙升。
【推演结束。综合效益评估：卓越。预计五年内，可带动全省农业总产值提升200%，农民人均收入提升150%，并创造数十万个围绕绿色产业链的新就业岗位。】
【此路，为通天大道！】
林舟猛地睁开眼睛。
窗帘的缝隙里，透进一丝晨曦的微光。
他竟在沙盘中，推演了整整一夜。
身体无比疲惫，但他的精神，却像被烈火淬炼过的精钢，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和锋芒。
他知道，自己找到了。找到了那把能撬动整个江北、能为自己筑起坚固壁垒的钥匙。
他拿起手机，没有打给李瑞，也没有打给任何一位省委领导。他的手指在通讯录上划过，最终停在了一个名字上——马叔。
电话拨了出去，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谁啊……大清早的……”马叔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显然是被吵醒的。
“马叔，是我，林舟。”
“林舟？”马叔似乎清醒了一些，“你小子，不是在京城开会吗？怎么……”
林舟没有寒暄，直接打断了他，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燃烧般的激情。
“马叔，睡醒了没有？”
“啊？”
“要是睡醒了，我想跟你聊聊。”林舟站起身，走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万丈金光瞬间涌入，将整个房间照得透亮。他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生机勃勃的城市，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想跟你聊聊，怎么让咱们省的农民，都变成新时代的‘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