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正午,日头褪去了初春的清寒,带着几分温润的暖意洒在储秀宫的琉璃瓦上,折射出柔和的光晕。庭院里,晚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随风轻舞,落在青石板上,铺就出一层浅浅的花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与草木的清新。然而,这份暮春的静谧与柔美,却被产房内传来的压抑呻吟声打破,储秀宫内处处弥漫着紧张而焦灼的气息。
和贵人林安歌已历经九个时辰的阵痛,那一声声隐忍的痛呼,如同细密的针,轻轻扎在守在殿外的弘历心上。他身着明黄色常服,在廊下来回踱步,平日里沉稳的步伐此刻显得有些急促,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目光紧紧锁在产房的门扉上,难掩眉宇间的急切与担忧。
娴贵妃甄嬛与令贵妃魏嬿婉侍立在侧,两人皆是一身素雅宫装,神色平静如常,却也时不时将目光投向产房方向,又悄然瞥向弘历的背影,暗自留意着他的神情变化,斟酌着开口的时机。
“皇上,暮春时节,万物顺遂,和贵人吉人自有天相,定会顺利诞下龙嗣的,您稍安勿躁。”甄嬛轻摇手中的团扇,扇面上绣着精致的兰草纹样,微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她的声音轻柔舒缓,试图安抚弘历焦躁的心境。
弘历闻言,脚步微顿,缓缓点了点头,目光却依旧没有离开产房的门,语气中带着难掩的急切:“都九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动静?传朕的旨意,让太医院再派两名得力的太医在外候着,随时听用,万不能有任何差池!”
“皇上放心,臣妾早已让人安排妥当,太医院的顶尖太医都在偏殿待命呢。”魏嬿婉连忙上前一步,语气温顺恭敬,“和贵人一向身子康健,又精心养胎九个多月,平日里安胎汤药从未间断,定会平安无事的。”
话音刚落,产房内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如同惊雷划破了殿内的沉寂,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紧张与压抑。紧接着,接生姥姥喜出望外的声音隔着门传了出来:“生了!生了!是位小阿哥!母子平安!”
弘历猛地停下脚步,脸上瞬间绽开灿烂的笑容,连日来的担忧与焦虑一扫而空。他大步流星地走到产房门口,急切地问道:“当真平安?快把孩子抱来给朕看看!”
“回皇上,娘娘和小阿哥都平安无恙!”接生姥姥抱着包裹严实的婴儿,快步走了出来,恭敬地跪地禀报。那婴儿被裹在明黄色的锦缎襁褓中,小小的身躯微微蠕动,哭声响亮而有力。
弘历小心翼翼地接过婴儿,动作轻柔得仿佛捧着稀世珍宝。他低头凝视着怀中的孩子,只见那小家伙五官精致,眉眼间竟有几分与自己相似的英气,粉嫩的小脸蛋吹弹可破,一双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与温情涌上心头,他嘴角的笑意止不住地蔓延,连眼角的纹路都染上了暖意。
“好!好!真是朕的好儿子!”弘历连说两个“好”字,沉吟片刻,目光坚定地朗声道,“朕的第十三子,就赐名永璟!愿他一生安康顺遂,前程似锦!”
“皇上圣明!恭喜皇上喜得麟儿!”甄嬛与魏嬿婉连忙上前躬身道贺,其余宫人太监也纷纷跪地行礼,齐声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声音整齐划一,充满了喜庆与恭敬。
甄嬛适时上前一步,语气诚恳地说道:“皇上,和贵人此番可是受苦了。她为了养好龙胎,自怀孕初期便遵医嘱卧床静养,甚少出门活动,平日里性子又温和柔顺,待人宽厚,从不与人争竞半分。如今顺利诞下小阿哥,立下大功,皇上可要多抽出些时间照顾和贵人,也好让她安心休养身子。”
弘历正沉浸在得子的巨大喜悦中,闻言连连点头,深以为然地说道:“说得是!和贵人劳苦功高,朕自然不会亏待她。传朕的旨意,和贵人林氏,温婉贤淑,诞育龙嗣有功,晋封为和嫔!”他转头吩咐身旁的李玉,“另外,接生的太医和接生姥姥各赏五十两白银,储秀宫上下所有人等,嘉赏半年俸禄!以示嘉奖!”
“谢皇上恩典!”太医与宫人们连忙跪地谢恩,声音中满是感激与喜悦。
弘历小心翼翼地将永璟交给一旁等候的乳母,仔细叮嘱道:“好生照料小阿哥,饮食起居务必精细,不得有半点差池,若有任何情况,即刻禀报!”
“奴婢遵旨,定当尽心照料小阿哥!”乳母恭敬地应道,抱着永璟退到一旁。
随后,弘历迈步走进内殿看望和嫔。内殿中,淡淡的药香与花香交织在一起,林安歌已经被宫女们收拾干净,静静躺在床上。她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乌黑的秀发被汗水浸湿,黏在脸颊与脖颈上,嘴唇上还留着隐隐的咬痕,显然是生产时承受了极大的痛楚,此刻显得格外虚弱。
她见弘历进来,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弘历连忙按住。“别动,好好躺着,刚生产完,身子虚弱。”弘历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语气温柔得前所未有的,伸手轻轻拂过她额前的碎发,“和嫔,辛苦你了。”
林安歌心中一暖,眼眶瞬间湿润,泪水忍不住滑落下来,顺着脸颊滴落在枕头上,她哽咽着说道:“臣妾不苦,能为皇上诞下龙嗣,为皇家开枝散叶,臣妾所受的一切苦楚都值得。”
这般温婉懂事、不求回报的模样,让弘历心中愈发柔软。他想起往日里,自己因政务繁忙,又被寒香见的独特与冷傲所吸引,竟忽略了身边这般温顺体贴的女子,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愧疚与怜惜。“你好好歇着,安心养身体,朕会时常来看你和永璟的,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他伸手轻轻抚了抚林安歌的脸颊,指尖的温度让林安歌感受到了久违的暖意与关怀。
又细细叮嘱了几句安心休养的话语,弘历才起身离开内殿,对着一旁侍立的舒妃说道:“和嫔刚生产完,身子虚弱,宫中诸事繁杂,你便多多照看她一些,悉心照料和嫔的饮食起居,有任何情况随时向朕禀报。”
“臣妾遵旨,定会好生照料和嫔妹妹与小阿哥,皇上放心。”舒妃恭敬地躬身应道。
弘历离去后,甄嬛与魏嬿婉也走进内殿,对着林安歌说了些宽慰的话语,叮嘱她安心休养,切勿思虑过多,随后便一同离开了储秀宫,前往翊坤宫。
翊坤宫的暖阁内,檀香缭绕,烟气袅袅,为这暮春时节添了几分静谧。宫女们奉上温热的雨前龙井后,便悄然退下,只留下甄嬛与魏嬿婉两人。
甄嬛端着精致的白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缓缓说道:“令贵妃,前日容贵人在翊坤宫单独留下求我一事,你可知晓?”
魏嬿婉心中一动,放下手中的茶盏,好奇地问道:“哦?容贵人一向冷傲孤僻,竟会主动求姐姐帮忙?不知是何事?”
“说出来你或许也会觉得不可思议,她竟说不想生孩子,求我帮她设法避孕。”甄嬛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与不解,“这后宫之中,哪个妃嫔不是费尽心机想要诞下龙嗣,以此稳固自身地位,她倒好,反其道而行之,实在是反常得很。”
魏嬿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与不屑,连忙说道:“姐姐可要离她远些!这容贵人的性子太过执拗冷傲,行事又乖张古怪,全然不顾后宫规矩,倒和从前的如懿有几分相似,都带着些不切实际的‘痴病’。姐姐身居高位,主理六宫,万不可被她牵连,免得惹祸上身,影响了皇上对姐姐的信任。”
甄嬛微微点头,神色凝重地说道:“你说的我都明白,我自然不会轻易卷入这是非之中。我已经吩咐杜荷,让人严密盯着承乾宫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容贵人的言行举止,吃喝住行,都要一一禀报,容贵人有任何异动,咱们都能及时知晓。日后对她,还是多提防着点为好,不可掉以轻心。”
自十三阿哥永璟诞生后,后宫的格局悄然发生了变化。或许是林安歌的温婉懂事与默默付出打动了弘历,或许是初得幼子的新鲜与喜悦让他格外珍视这份平淡的温情,弘历时常前往储秀宫探望和嫔与永璟。
每一次前往,他都会亲手抱着永璟,逗弄着小家伙,看着他粉嫩的小脸蛋,听着他咿咿呀呀的啼哭,心中满是为人父的喜悦。他也会坐在床边,听林安歌轻声说着家常,或是聊些暮春时节的景致,感受着这份久违的温馨与安宁。储秀宫的灯火,也因此变得愈发明亮温暖,处处透着生机与喜气。
相比之下,承乾宫便渐渐冷清下来。弘历前往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即便去了,也只是停留片刻便匆匆离开,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痴迷与执着。寒香见依旧是那副冰冷淡漠的模样,对弘历的疏离似乎毫不在意,每日只是独自在宫中静坐,或是望着窗外的暮春景色发呆,仿佛这后宫的恩宠沉浮、是非纷争都与她无关。
暮春的风,吹拂着后宫的每一个角落,带来了新生的喜悦,也吹起了新的波澜。储秀宫的荣宠日盛,承乾宫的寒意渐浓,后宫的恩宠如同这暮春的柳絮,飘忽不定,一场新的博弈与格局,正在这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悄然酝酿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