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问话很平静，却像一块投入心湖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刘一菲内心深处的惊涛骇浪。
想好了吗？
这四个字，在她耳边回荡，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重量。
刘一菲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指尖有些泛白。
她低下头，看着盘中剩下的半碟干炒牛河，热气早已散尽，油光凝结，就像她此刻有些僵滞的思绪。
过去的种种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母亲一次比一次理直气壮、数额越来越大的索要电话，仿佛她的工资不是她辛苦赚来的，而是家里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
舅舅一家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施舍般语气接受“帮助”的嘴脸。
自己省吃俭用、精打细算，却在母亲口中成了“在大城市赚大钱就忘了本”、“白眼狼”。
还有……那次争吵中，母亲脱口而出、关于父亲的那半句未竟之言。
像一根冰冷的毒刺，一直扎在她的心底，隐隐作痛，却不敢深想，更不敢触碰。
委屈、愤怒、疲惫、被亲情绑架的窒息感……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要将她淹没。
昨晚……昨晚那场混乱又带着禁忌意味的意外，某种程度上，像是一剂催化剂。
让她在极致的混乱和隐秘的放纵后，反而有了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无底洞般的索取，建立在谎言和道德绑架之上的“亲情”，对她生活的侵蚀。
对她精神的消耗，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她的工作，甚至……让她在陈默面前，都险些失态。
而陈默，她的老板，此刻就坐在对面，平静地看着她，愿意伸出援手，哪怕这手可能会沾上麻烦。
这份信任和担当，对比起那个所谓的“家”给予她的，孰轻孰重，答案其实早已在她心中。
刘一菲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当她再次抬起头时，眼中的迷茫和挣扎已经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下定决心的、带着痛楚的清明。
她看着陈默那双深邃而真诚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和坚定：
“老板……我想好了。”
她顿了顿，仿佛在给自己最后确认的勇气，然后继续说道，语速平缓，却字字清晰：
“如果我妈……她这次还是那样，不顾我的死活，眼里只有舅舅一家，只想着从我这里榨取更多……那这样的亲情，不要也罢。”
刘一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但更多的是决绝。
“我父亲去世这么多年，我妈她……说苛待，倒也没有。至少给我饭吃了。”
“但她的一门心思，全扑在了舅舅家。好像我舅舅的儿子才是她的亲儿子，我反倒像个外人，像个……提款机。”
刘一菲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满是酸涩。
“以前我总想着，她是我妈，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能忍就忍，能让就让。”
“但现在我明白了，无底线的退让，换不来尊重，只会让对方变本加厉，也让我自己活得不像个人。”
陈默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只是目光温和而肯定地看着她，给予她诉说和决定的勇气。
“所以……”
刘一菲最后总结道，眼神彻底坚定下来。
“这次，就按您说的，彻底解决。她要能听进去道理，从此有个界限，那以后该尽的孝道我不会少。如果她还是执迷不悟……”
刘一菲咬了咬下唇，眼底闪过一丝痛色，但语气没有丝毫犹豫：“那就……断了吧。我刘一菲，以后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陈默听完，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他点了点头，声音沉稳有力：“好。你能想清楚，下定决心，这是最关键的一步。亲情可贵，但不能成为绑架和消耗你的工具。你值得拥有自己的人生。”
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微凉的冻柠茶，然后看向刘一菲，眼神变得郑重了一些：“至于你父亲的死因……”
陈默略微沉吟：“这事不能急，得从长计议，得慢慢查。现在信息太少，贸然行动反而可能打草惊蛇，或者陷入被动。”
“等把你母亲这边的事情处理妥当，你情绪稳定下来，我们再找可靠的人，用合适的方法去了解。这件事，我记下了。”
刘一菲听到陈默将父亲的事也放在心上，心头猛地一热，眼眶瞬间有些发酸。
她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泪意压下去，感激地看着陈默，用力点头：“嗯！我明白，老板。谢谢您……真的。”
“行了，快吃吧，菜要凉透了。”
陈默语气恢复平常，指了指她盘子里剩下的食物，“吃饱了，才有力气去面对。吃完我们就去你家。”
“好。”
刘一菲应了一声，重新拿起筷子，开始认真地吃了起来。
这一次，她吃得比刚才快了些，也踏实了些，仿佛下定了决心，连身体都汲取了力量。
陈默也继续吃着东西，同时拿起手机，快速处理着几条工作信息，神态自若，仿佛接下来要去处理的，只是一件普通的商务事宜。
刘一菲一边吃，一边忍不住偷偷抬眼，看向对面的男人。
午后的阳光透过茶餐厅的玻璃窗，在他侧脸上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陈默低头看着手机，神情专注而平静，偶尔微微蹙眉思考，偶尔手指飞快地打字回复。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年轻，却拥有着惊人的财富和地位。
沉稳，却在醉酒后流露出罕见的脆弱。
平日里是要求严格、掌控一切的老板，此刻却愿意为她这样一个助理，卷入麻烦的家庭琐事，甚至承诺帮她探查可能隐藏着不堪真相的往事。
不知不觉间，刘一菲心里某个地方，已经悄然将这个男人当做了可以依赖、可以信任的坚实依靠。
这份依靠带来的安全感，甚至隐隐超过了那个给予她生命、却不断向她索取的“母亲”。
这个认知让她心尖发颤，同时又有一种奇异的、混杂着愧疚与隐秘满足的踏实感。
刘一菲知道这份依赖和仰望可能已经超出了下属对上司的范畴，尤其是在经历了昨晚那场只有她知晓的秘密之后。但她此刻无法，也不想深究。
至少在这一刻，在她即将面对一场家庭风暴的前夕，能有他在身边，就够了。
刘一菲迅速吃完最后几口，放下筷子，轻声说：“老板，我吃好了。”
陈默也刚好回复完一条信息，收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嗯，那走吧。地址发我导航。”
两人起身结账，走出茶餐厅。
秋日午后的阳光依旧暖洋洋的，但刘一菲的心却渐渐提了起来。她知道，接下来要去的，不是温馨的家，而是一个没有硝烟，却可能更加伤人、更加疲惫的战场。
而这一次，她不是孤身一人。
她看了一眼身边神色平静、步伐稳健的陈默，暗暗握紧了拳头。
车朝着龙华区的方向驶去。随着窗外景色逐渐从繁华商圈变为略显陈旧的城区街道，刘一菲的心也越来越沉，呼吸不自觉地有些急促。
陈默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将车窗稍稍降下一些，让微凉的风吹进来。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而陈默将作为她最坚实的后盾，陪她走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