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
警报声像无数把烧红的铁锥,狠狠扎进郑耀先的耳膜,连同那疯狂闪烁的、令人窒息的红色灯光,几乎要撕裂他紧绷的神经。身后档案室方向传来的嘈杂脚步声、怒吼声、枪械碰撞的金属声,如同不断逼近的潮水,要将他彻底吞没。
没有时间恐惧,没有时间后悔。
求生的本能和完成任务的责任感,像两股强大的电流,瞬间贯通他的四肢百骸。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爆发出全部潜能,在狭窄、黑暗、充满霉味的通风管道里,用尽全身力气向前爬行!
手肘和膝盖与冰冷的金属管壁剧烈摩擦,火辣辣的疼,但他完全感觉不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更快!必须在他们彻底封锁所有出口之前,冲出去!
身后,通风管道入口的方向,已经传来了格栅被粗暴撬动、拉扯的刺耳声响,还有手电筒的光柱胡乱扫入射入的微弱反光。追兵已经到了!他们发现了这个入口!
“在管道里!快!分头堵住所有出口!” 隐约的吼叫声隔着管壁传来,带着气急败坏的狰狞。
郑耀先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部生疼,管道内稀薄而污浊的空气更是加剧了这种痛苦。但他爬行的速度没有丝毫减缓,反而因为极致的压力而变得更加迅捷、精准。
他对这条管道路线图早已烂熟于心。进来时为了隐匿,选择了相对迂回但安全的路线。现在,逃命要紧,他必须选择最短、最快能抵达预定撤离点的路径!
一个岔路口出现在前方。左边是来时路,相对熟悉,但可能已被预判和封锁。右边一条支管,更狭窄,几乎需要侧身挤过去,但能更快抵达靠近后勤区域的一个次要出口——一个废弃的、通往大楼后方锅炉房杂货间的通风口。那是他预留的紧急通道之一,希望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没有犹豫,他猛地拐进了右侧支管!
身体与管壁挤压,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变形声。他几乎是用肩膀和胯骨硬生生蹭了过去,工装被刮擦得嗤嗤作响。顾不上这些了!
身后的追兵声音似乎被甩开了一些,但他们肯定也在分头追击,并且会通过对讲机调动大楼内所有的警卫力量。时间,依然站在敌人那边。
他拼命爬着,大脑在高速运转,模拟着外面可能正在发生的围堵布局。主出口、侧门、停车场、围墙……他们一定在快速形成包围圈。他必须利用这短暂的时间差,在他们合围之前,像一滴水一样,混入“正常”的区域。
终于,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光线,那是废弃通风口的格栅!这个格栅因为长期不用,锈蚀得更厉害,固定的螺丝也早已松动。
他猛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肩膀狠狠撞向格栅!
“哐当!”一声不算太响的闷响,锈蚀的格栅连着边缘松动的砖石,被他整个撞开,掉落下去,下面传来杂物被砸中的声音。
顾不得查看下面的情况,他如同游鱼般从洞口滑出,轻盈地落在地上。这里是一个堆满破旧桌椅、废弃锅炉零件的杂货间,灰尘弥漫,空气中有一股铁锈和机油的味道。
他迅速扫视环境,确认安全。同时,他以最快的速度脱掉身上的深蓝色工装和软底布鞋,露出里面早就穿好的一套略显陈旧、但干净整洁的校级军官常服。他将工装和布鞋迅速卷成一团,塞进一个废弃锅炉的进煤口深处,用一些碎煤渣简单掩盖。
然后,他整理了一下常服的衣领和袖口,抚平因为刚才剧烈活动而产生的褶皱,深吸几口气,努力让狂跳的心脏和急促的呼吸平复下来。镜子是没有的,他只能凭借感觉,用手指梳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抹去额角和脖颈明显的汗渍。
现在,他不是那个在通风管道里亡命爬行的窃密者,他是军情局上校处长郑耀先。
做完这一切,不过十几秒钟。杂货间外,警报声依旧凄厉,但似乎距离这里稍远。走廊里传来密集而混乱的脚步声,有人在奔跑,有人在呼喊,但暂时还没有人冲进这个不起眼的角落。
他知道,不能停留。这里只是暂时安全,很快就会被搜查。
他定了定神,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疑惑和些许紧张的“正常”表情,推开门,走进了灯光昏暗的后勤区域走廊。
走廊里果然一片混乱。几个后勤兵正慌慌张张地跑向主楼方向,还有人拿着手电筒在四处照射。看到郑耀先从杂货间出来,有人投来诧异的一瞥,但看到他肩上的少将军衔和常服,那点诧异迅速变成了敬畏和困惑。
“怎么回事?哪里响警报?”郑耀先主动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属于高级军官的威严,与他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截然相反。
“报…报告长官!”一个士兵结结巴巴地回答,“好像是…是核心档案室那边出事了!说是有…有贼潜入!”
“什么?!”郑耀先恰到好处地露出震惊和愤怒的表情,“档案室?岂有此理!警卫是干什么吃的!” 他一边说,一边很“自然”地朝着与档案室相反、但通往宴会厅方向的主走廊走去,“毛局长呢?知道了吗?宴会厅那边情况怎么样?可别惊扰了美国顾问!”
他故意提及毛人凤和美国顾问,既是转移注意力,也是为自己出现在这个区域提供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高级军官在突发事件中,关心要害部门和重要宾客,合情合理。
“毛局长应该已经知道了,正在赶过去。宴会厅那边…好像也有点乱。”士兵回答道。
郑耀先不再多言,点了点头,面色“凝重”地加快脚步,混入了走廊里越来越多被警报惊动、出来查看情况的人群中。军官、文职人员、警卫……形形色色的人,脸上都带着惊慌、好奇、茫然。
他需要制造不在场证明。最好的证明,就是成为这慌乱人群中的一员,并且出现在一个“合理”的时间和地点。
他朝着宴会厅方向走去,但并没有直接进入那个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是非之地。而是在靠近宴会厅入口的一个相对开阔的、连接着几条走廊的休息区停下了脚步。这里人很多,三五成群,议论纷纷,都在谈论着突如其来的警报。
他选择了一个靠近柱子、既能观察周围又不那么引人注目的位置,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手指在微微颤抖,但他用力夹紧了香烟,让那一点明灭的火光稳定下来。尼古丁吸入肺部,带来一丝虚假的镇定。
他看似随意地站在那里抽烟,目光扫视着周围慌乱的人群,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一切有用的信息。
“……档案室!绝对是最高级别的警报!”
“听说触发的是新安装的什么……声响波动感应系统?妈的,真邪门!”
“人抓到了吗?”
“不知道啊,好像还没,正在全面搜查……”
“毛局长亲自带队,这下麻烦大了……”
“会不会是……内部的人?”
零碎的信息汇入他的脑海。声响波动感应?难怪……自己拍摄时翻动纸张的声音,或许就是触发点。毛人凤亲自去了……压力巨大。搜查还在继续,自己并未完全脱离危险。
他能感觉到,口袋里的那个微型相机,像一块烧红的炭,紧贴着他大腿内侧的皮肤。那里是他藏匿胶卷最隐秘的地方,经过特殊处理,即使是最严格的贴身搜查,也未必能轻易发现。但此刻,它带来的不是完成任务的热度,而是致命的灼烧感。
必须尽快把东西送出去!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急促、威严的脚步声从主走廊方向传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只见毛人凤在一群神色冷峻的“忠诚调查小组”成员簇拥下,面色铁青地快步走来。他的目光如同鹰隼,锐利而阴冷地扫过休息区的每一个人,仿佛要将他们从里到外看穿。
郑耀先的心脏再次收紧,但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迎着毛人凤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一丝符合他身份地位的、对突发事件的忧虑和询问之色。
毛人凤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大约一秒钟。那眼神,充满了审视、怀疑和毫不掩饰的冰冷。郑耀先能感觉到那目光像手术刀一样,试图剥开他冷静的外壳。
但他顶住了。他的表情没有任何破绽,就像一个同样被突发事件惊扰、对安全漏洞感到不满的高级军官。
毛人凤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冷冷地扫过全场,然后带着人径直朝着档案室方向而去。那无形的压力,却如同实质般弥漫在空气里。
郑耀先暗暗松了口气,但后背已经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知道,毛人凤的怀疑绝不会因为这一次照面而打消,相反,恐怕会更重。
警报声还在持续,但频率似乎降低了一些,变成了断续的、警示性的鸣响。大楼的封锁仍在继续,听说各个出口都被严格控制,许进不许出。
他必须耐心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等待混乱稍微平息,或者等待组织预定的接应信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分钟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他掐灭了烟头,又点上一支,借此掩饰内心的焦灼。周围的人群渐渐被驱散,要求回到各自岗位或者指定区域接受询问。他也被一个调查小组的成员“客气”地请到了旁边的一个小会议室,那里已经聚集了几个和他一样、在警报响起时身处大楼不同区域的军官。
变相的隔离审查,开始了。
坐在会议室里,面对着其他军官或真或假的抱怨、猜测和紧张,郑耀先的心反而慢慢沉静下来。最危险的逃脱阶段暂时过去了,现在,是比拼心理素质和演技的时候。
他参与着讨论,表达着合理的担忧和愤怒,偶尔提出一些“专业”的推测,将自己完美地融入到这群“被事件波及”的军官之中。
他摸了摸胸口,隔着衣物,感受不到那个微型相机的存在。但它就在那里,连同里面记录着的、足以改变许多命运的情报。
胶卷已经成功带出,暂时安全了。
但是,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毛人凤那条老狗,绝不会轻易放过任何疑点,尤其是对他郑耀先。
他看似平静地坐在那里,目光透过窗户,望向外面依旧被夜色和紧张氛围笼罩的庭院。
虎口脱险,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将要面对的,是更加严峻的考验。而那份用命换来的“晨曦之光”,必须尽快送到它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