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四十一年九月的早晨,台北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郑耀先撑着伞走进参谋本部大院,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刚踏进大门,就感觉气氛不太对劲。
门卫老张看见他,眼神躲躲闪闪,连平日例行的敬礼都显得有气无力。郑...郑副主任早。老张的声音有些发颤,目光始终不敢与他对视。
郑耀先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心里却开始打鼓。
穿过前院时,他注意到几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人在办公楼前来回踱步。这些人他从未见过,但那一身保密局的做派,他一眼就能认出来。文书小王抱着文件从对面走来,一看见他就低下头,快步绕道而行,像是生怕被他叫住。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他心里嘀咕着,表面上却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雨水打湿了他的裤脚,冰凉的感觉顺着小腿往上爬。
推开办公室的门,他愣住了。厉剑锋正坐在他的办公椅上,手里把玩着他那支用了多年的钢笔。桌上放着一杯还在冒热气的茶,显然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
次长?您这是...郑耀先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是东窗事发了吧?他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把备用手枪。
厉剑锋抬起头,脸上带着难得的笑意:耀先啊,坐。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郑耀先忐忑不安地在对面坐下,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椅子的扶手。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深蓝色的制服上晕开深色的水渍。他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经过研究决定,厉剑锋的声音平稳有力,任命你为机要办公室副主任,主管国光计划的档案管理工作。
郑耀先只觉得耳朵嗡的一声,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次长,这么重要的职位,我怕...
怕什么?厉剑锋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能力和忠诚,大家都看在眼里。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你工作勤勉,作风正派,家里添了丁也没耽误工作,很好。
郑耀先心里五味杂陈。这突如其来的晋升,到底是福是祸?他注意到厉剑锋说话时,目光在他脸上多停留了几秒,像是在观察他的反应。
多谢次长栽培。他站起身,恭敬地行了个礼。
任命仪式在下午举行。参谋本部的大礼堂里座无虚席,毛人凤亲自出席,更显隆重。当郑耀先从毛人凤手中接过任命状时,能清晰地感受到台下周启明那刀子般的目光。这家伙怕是快要气炸了吧?
郑副主任年轻有为,毛人凤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希望你在新的岗位上再接再厉,为党国效忠。
郑耀先微微躬身,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曾经对他指指点点的同僚,此刻都换上了一副谄媚的嘴脸。这世道,真是讽刺。他注意到前排坐着的几个陌生面孔,应该是保密局新调来的人。
仪式结束后,周启明第一个走上前来,皮笑肉不笑地说:恭喜啊,郑副主任。这么年轻就执掌机要,前途无量啊。
郑耀先听出了他话里的酸味,却只是淡淡一笑:周处长过奖了,以后还要多多指教。
两人握手时,郑耀先能感觉到周启明手上的力道,像是在发泄心中的不满。
新办公室在参谋本部三楼最里间,厚重的铁门上挂着两把锁。当警卫为他打开门时,郑耀先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哪里是办公室,分明就是个铜墙铁壁的保险库。四面都是实心墙壁,连窗户都没有,只有一盏昏黄的吊灯在天花板上摇晃。正中央摆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桌后是一排墨绿色的档案柜,每个柜门上都挂着沉重的铜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纸张发霉的味道,还夹杂着铁锈的气息。
郑副主任,警卫递过一串钥匙,这是档案柜的钥匙。按规定,您每天下班前都要交还机要室保管。
郑耀先接过钥匙,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他终于明白这个的真正含义——这是一座华丽的牢笼,而他,就是被锁在里面的囚徒。墙上那个不起角的红色按钮,应该是紧急警报装置。这里的一举一动,恐怕都在监视之中。
傍晚时分,等其他人都下班后,郑耀先独自留在办公室里。他屏住呼吸,轻轻打开标着国光计划的档案柜。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柜子里整齐地码放着一排深蓝色封皮的档案盒。他随手取出一盒,手指竟然有些发抖。翻开封面,第一页上赫然写着:反攻大陆作战计划(绝密)。
他一页页翻看着,越看越是心惊。这份计划详细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登陆地点、兵力部署、后勤保障,甚至连占领各个城市后的临时政府人选都列得清清楚楚。他的目光在一行字上停留:首批空降部队将在福州、厦门同时实施空降...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郑耀先猛地合上档案,心脏狂跳。脚步声在门外停顿了片刻,又渐渐远去。他靠在档案柜上,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才发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档案柜的金属表面冰凉刺骨,让他打了个寒颤。
那天晚上,郑耀先很晚才回家。雨已经停了,街道上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林淑仪还在等他,桌上摆着已经凉透的饭菜。
怎么又这么晚?她关切地问,伸手想接过他的外套。
郑耀先疲惫地倒在沙发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新官上任,事情多。他注意到妻子的手停顿在半空中,这才想起外套内袋里还藏着刚刚记下的机密信息。
他看着在摇篮里熟睡的次子守安,心里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惆怅。这个他寄予平安期望的孩子,却在他最危险的时刻降生。如今他手握重大机密,却如同抱着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药包。孩子的小手在空中无意识地挥舞着,仿佛在寻找什么依靠。
淑仪,他突然说,要是我以后经常加班,你别等我,先睡。
林淑仪疑惑地看着他: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他勉强笑笑,就是新岗位责任重大,得多费些心思。
他起身走到摇篮边,轻轻抚摸着孩子柔软的发丝。这个动作让他想起白日在档案上看到的那些冰冷的数字——那些即将在战火中消逝的生命。
深夜,郑耀先独自在书房里,就着台灯昏黄的光线,用特制的药水在一张便签上写下密报。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详细记录了国光计划中提到的登陆地点和兵力配置,每一个数字都重若千钧。
突然,他听到窗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他立即熄灭台灯,闪到窗边。借着月光,他看见楼下街角有个黑影一闪而过。雨水从屋檐滴落,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那个黑影就站在雨幕中,一动不动。
是周启明的人?还是...
他轻轻拉开抽屉,摸到那把冰冷的手枪。金属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看来,这场戏还要继续演下去。只是不知道,下一个登场的会是谁。
窗外,台北的夜色正浓。郑耀先站在黑暗中,手里紧紧攥着那把象征着权力与危险的钥匙。这把钥匙能打开机密档案柜,也可能打开地狱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