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大散关，阳光驱散了些许山间的寒意。
奕帆一行二十骑，与即将奔赴汉中的王六及其几名亲随，一同在镖局门前整装待发。
薛琪带着新任提拔的几位镖头，恭谨地站在门口相送。
奕帆端坐马上，最后对薛琪叮嘱道：“薛总镖头，大散关乃川陕咽喉，地位至关重要。
关内若有合适的良家子，或是有根底、愿守规矩的江湖汉子，亦可酌情招募，补充人手到五百人，但宁缺毋滥，首要仍是严格按照章程训练！
另外后面留守的二百弟兄，训练一刻不可松懈！”
薛琪抱拳，神色肃然道：“总镖头放心！
属下必谨遵号令，勤加操练，广纳贤才，绝不让大散关有失！”
“好！我们走！”
奕帆不再多言，一拉马缰，与王六并辔而行，二十余骑再度启程，马蹄踏过关前石板路，清脆的声响在山谷间回荡，向着西南方向的汉中府迤逦而去。
离了大散关，便算是正式进入了秦巴山区。
道路相较于关中平原，明显变得崎岖难行。
山势连绵，林木幽深，时而需沿悬崖峭壁开凿的古栈道小心前行，时而需涉过冰冷湍急的溪流。
好在奕帆一行人皆身手不凡，座下也都是精选的健马，虽路途艰险，却也无人掉队。
刘清茹初次行走这般险峻的蜀道，初始还有些紧张，紧紧跟在奕帆身侧，但很快便被沿途雄奇险峻的风光所吸引，不时发出惊叹。
奕帆见状，便有意放慢些速度，偶尔指点江山，说些古今轶事，倒也冲淡了行路的辛苦。
小洁更是看得目不暇接，只觉得这山这水，比西安城外的景致不知壮阔了多少倍。
如此昼行夜宿，第三日午间，前方豁然开朗，一片富饶的盆地展现在眼前，汉水如带，蜿蜒其间，城墙巍峨的汉中城已然在望。
“总镖头，前面就是汉中城了！”
王六指着前方，语气中带着一丝回到自己地盘的熟稔与自豪。
一行人加快速度，抵达城门，验过路引（奕帆的“商海使”和“伯爵”身份在此同样好用），顺利入城。
汉中城虽不及西安繁华，但也是人口稠密，街市井然，透着股盆地特有的安逸与富足气息。
奕帆并未急着去镖局，而是先寻了家看起来干净宽敞的客栈，让大家安置马匹，简单用了些午饭。
饭后，他便让王六前头带路，直奔位于南大街的“中华镖局”汉中分局。
分局的宅院比大散关的更为气派些，黑底金字的镖旗在门口迎风招展。
得到消息的庄原、李华、李祥三位大中镖头早已带着分局的主要骨干在门外迎候。
见到奕帆等人到来，立刻齐刷刷抱拳行礼，声震街巷道：“恭迎总镖头！”
奕帆下马，含笑扶起为首的庄原道：“都是自家兄弟，不必拘礼。诸位辛苦了！”
他目光扫过众人，见精神面貌都不错，心中暗暗点头。
进入分局大堂，众人落座。
奕帆先听取了庄原关于汉中分局近期情况的简要汇报，无非是接了什么镖，走了哪些路线，与地方官府、江湖朋友关系如何等等。
奕帆听完，勉励了几句，便话锋一转，对王六和庄原道：“王六，庄原，你们先安排徐杰和兄弟们休息。
清茹，李达，小洁，随我出去一趟。”
刘清茹正听得有些无聊，闻言立刻来了精神。
李达和小洁也连忙跟上。
奕帆带着三人，穿街过巷，来到了西大街一座颇为气派的府邸前，门楣上挂着“林府”的匾额。
这正是当初来汉中路上从贼匪那营救出来的汉中富商林文远的宅邸。
李达上前叩门，门房听闻是“奕爵爷”到访，不敢怠慢，飞也似地进去通传。
不过片刻，便见一个穿着团花锦袍、体态微胖、满面红光的中年人急匆匆地迎了出来，人未至，声先到：
“哎哟喂！我的爵爷！
您老人家大驾光临，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小的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林文远一路小跑过来，对着奕帆就要行大礼，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
奕帆伸手虚扶，笑道：“林员外不必多礼，是我冒昧来访，打扰了。”
“爵爷这是说的哪里话！
您能来，那是蓬荜生辉，求之不得啊！
快，快里面请！”
林文远热情地将奕帆几人迎入花厅，吩咐丫鬟奉上最好的香茗和点心。
众人分宾主落座，寒暄了几句汉中风物后，奕帆放下茶杯，看似随意地问道：“林员外，听我大哥吴荣说，你在汉中也开了西安工程行汉中分行，近来生意可还顺利？”
林文远忙不迭点头道：“顺利，顺利！
托爵爷的福，咱们的水泥、玻璃窗、还有那些陶瓷卫浴，在汉中可是紧俏货！
尤其是那些大户人家，谁家翻新修葺，不弄上几套，都觉得脸上无光呢！”
“哦？那便好。”
奕帆微微一笑，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又道，“还有一事，万历十八年夏天，你我合作在这南大街开的那间旺铺，不知如今经营得如何了？
账簿可还清晰？”
林文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心里咯噔一声：“来了！果然是为了这事！”
他面上却不敢表露，连忙起身，对着奕帆躬身道：“爵爷稍候，小的这就让管家去取账簿！”
说罢，亲自走到门口，低声对候着的管家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管家捧着一本厚厚的账簿回来。
林文远双手接过，恭敬地呈给奕帆道：“爵爷，这是那铺子自万历十八年七月开业至今的所有账目，一笔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请您过目。”
奕帆并没有接，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旁的李达。
李达会意，上前接过账簿，熟练地翻看起来。
他跟着吴荣学了许久账房，虽不算顶尖，但看个大概收支还是没问题的。
林文远站在一旁，心里七上八下，偷偷观察着奕帆和李达的神色。
花厅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李达翻动账页的沙沙声。
过了一会儿，李达合上账簿，走到奕帆身边，低声道：“公子，账目大致清晰。
自开业至今，总收入约七万二千两。
主要是玻璃镜、玻璃器皿、水泥和陶瓷制品销售所得。
按当初约定的三七分账，您应得五万零四百两。”
奕帆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林文远，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语气却不容置疑道：“林员外，账目既然清楚，那便按规矩办吧。
零头那四百两，就算了，权当是林员外这一年多辛苦管店的酬劳。
剩下的五万两，便请折成银票与我。”
林文远一听，心中先是一松，幸好爵爷没细查（他自觉账目做得还算干净），随即又是一紧，五万两啊！
虽然不是拿不出，但也着实肉疼。
他脸上挤出笑容，连声道：“爵爷仁义！小的这就去准备！”
立刻吩咐管家去钱庄提取银票。
趁着管家去取银票的功夫，奕帆又慢悠悠地开口了道：“林员外，我观汉中物阜民丰，消费能力不俗。
如今我在绍兴那边，又弄出了几样新鲜物事，比如……香水。”
“香水？”
林文远眼睛瞬间亮了。
他早就听说过江南、京城那边流行一种叫做“香水”的西洋奇物，气味芬芳持久，极受贵妇小姐追捧，只是货源稀少，价格昂贵，他一直没找到门路进货。
“不错。”
奕帆颔首，道：“此物若能引入汉中，想必市场极大。
不知林员外，可有兴趣做这汉中府的独家代理？”
“独家代理？”
林文远呼吸都急促了几分，道：“爵爷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今后，整个汉中府地界，只有你林记商号，可以合法售卖我‘中华商号’出产的香水。”
奕帆看着他，如同看着一条即将上钩的鱼，道：“条件嘛，也简单。
你只需每月将香水销售利润的五分之一，作为‘品牌使用费’和‘货源保障费’上交给我即可。如何？”
五分之一的利润！
这条件简直优厚得不像话！
林文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意味着他几乎不用承担任何研发和生产成本，只需要利用现有的销售网络，就能垄断整个汉中的香水市场！
那利润……他简直不敢想象！
“愿意！小的愿意！”
林文远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连连作揖，道：“多谢爵爷提携！
多谢爵爷给小的这个机会！
小的必定用心经营，绝不负爵爷厚望！”
“空口无凭。”奕帆淡淡道。
“明白，明白！”
林文远立刻反应过来，连忙命人取来纸笔，当场挥毫，写下了一份保证书，言明自愿代理“中华商号”香水在汉中府之销售，并承诺每月按时将利润的二成上交，若有违约，甘受重罚。
写完后，还郑重地按上了手印。
这时，管家也取来了五张面额一万两的银票。
林文远双手捧着保证书和银票，恭恭敬敬地递给奕帆。
奕帆接过，看了看保证书，满意地收入怀中，又将银票收好（自然放入了自己的空间里）。
他站起身，对林文远道：“很好。今后每月的账目和相应银两，你直接送到南大街的中华镖局，交给当任总镖头即可。
他们会转交给我。”
“是是是！小的记下了！”
林文远点头哈腰，亲自将奕帆几人送出府门，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抹了把额头上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的汗水，脸上露出了抑制不住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滚滚而来。
离开林府，奕帆并未直接回镖局，而是又去拜访了汉中知府崔应科和熟悉的沈师爷、捕头易江。
故人相见，自然又是一番热闹。
崔知府对这位年轻的伯爵兼商海使不敢怠慢，热情接待。
席间，奕帆提及中华镖局将在汉中扩招镖师，希望官府能行个方便。
崔知府自然是满口答应，表示定会全力支持。
众人热热闹闹地用了晚餐，奕帆才婉拒了留宿的邀请，带着微醺的酒意返回镖局。
回到分局，奕帆将王六、庄原、徐杰等人叫到跟前。
他将从林文远那里拿到的五万两银票取出四万两，交给王六道：“王六，这四万两，作为汉中分局扩招和日后成都分局初创的经费，你务必妥善使用。”
接着，他又将一封写好的信交给徐杰道：“徐杰，这封信，你派一名稳妥的弟兄，快马加鞭送回西安，面交刘正总镖头。
信中是关于汉中、大散关后续人事调整的具体安排。”
最后，他对王六和庄原道：“明日一早，我便要继续南下，前往成都。
王六，你这边尽快挑选几个脑子灵活、武功底子也不错的弟兄，让他们轻装简从，尽快跟上我。
成都那边开设分局，需要提前办理一应手续，勘探选址，他们先去打前站。
你记住，两个月后，必须带着三百名经验丰富的弟兄，前往成都与我会合，正式挂牌开业！”
王六和庄原齐声应道：“属下明白！”
第二日清晨，朝阳初升，给古老的汉中城披上了一层金辉。
奕帆带着刘清茹、李达、小洁、徐杰及十五名镖师，再次踏上了征程。
王六、庄原等人一直送到城南门外。
“总镖头保重！属下必尽快安排人手前往成都！”王六抱拳，声音洪亮。
奕帆于马上回礼，目光扫过这座即将成为他西南布局重要支点的城池，朗声道：“诸位兄弟，汉中就交给你们了！我们在成都再见！”
说罢，一夹马腹，白马昂首嘶鸣，率先冲了出去。
刘清茹红衣如火，李达、徐杰等人紧随其后，二十骑卷起烟尘，沿着南下的官道，向着那“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义无反顾地奔去。
前方，是层峦叠嶂的米仓山、大巴山，是更为险峻的蜀道，也是通往天府之国成都的必经之路，更是奕帆宏图大业中，西南方向的关键一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