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姑娘,说不得看见我们了……”紫鹃有些心虚,低声同晴雯道。
晴雯抿嘴笑道:“是以林姑娘才同其他姑娘说,不知你跑到哪里去,想来是大家都看见园门背后藏着人,要我说,不如你去我那里把衣裳换了,再回林姑娘那里,也好说话。”
紫鹃本要直接回潇湘馆,林姑娘就算是看见了她,既然替她遮掩,定不会怪责于她。
不过晴雯既说许是其他的姑娘们也有可能看见了她,再就这样回去,于林姑娘面上却不好看。
且林姑娘向来心思细腻,表面上定不会责备她,可是私底下不一定又要想到哪里去。
“还是你想得周到,既如此,我也就不同你客气了。”紫鹃道。
晴雯带着紫鹃拐去了怡红院,今日紫鹃本穿着玫红色的比甲,白绸的衫子,晴雯拿了一件青缎掐牙背心,下头配了白绫细褶裙。
“这样打扮,应是无碍了。”晴雯笑眯眯地说道。
紫鹃心里清楚,园子里的丫鬟除了太太奶奶们赏了衣裳,就只有每年定例的几套,颜色款式多是固定的。
今日她穿了玫红色的比甲,叫人看了背影,也不能有人一口咬定那个人就是她。
晴雯又帮她梳了头,把首饰换下,更是与先前不同。
紫鹃心中安定不少,这才与晴雯道别,回了潇湘馆。
晚上宝玉回来,一脸郁郁,瞧着不甚欢喜。
袭人上前与他换了衣裳,宝玉才在墙边的椅子上坐下,突又站起身来。
“我去瞧瞧三妹妹去。”说着,抬腿便要往外走,却被袭人拉住。
“我的祖宗,今儿太太因着赵姨娘母子同老爷都生分了,若是知道你去劝慰三姑娘,心里不知该有多难受,好歹是为着太太想一想——”
此一席话,叫宝玉恨恨坐了回去,眼圈儿登时便红了。
“三妹妹那样一个光风霁月之人,如何摊上这样一个——哎!”
晴雯亲眼见了王夫人如何与赵姨娘斗法,又兼着前世的赵姨娘不曾被揭发魇术之事,做了不少惹人厌弃的行为来,对她并没有许多同情。
“二爷这话说的,难道谁还能在出生之前就挑选自己的老子娘不成?而且三姑娘虽然生母这个样儿,但是她自己又是另一番光景。
主子行事我们这样的人不好多说,但叫我说,二爷也不必这样巴巴地跑过去劝慰,说不得三姑娘比你想得开。赵姨娘虽被送走了,太太又不曾迁怒于她,这日子如何过不得了?”
听得晴雯在一旁巴巴地说了这些,宝玉仔细想了,微微颔首,道:“你说得极是。三妹妹那样通透的人,定不会因着这些而乱了自己的章法。”
饶是如此,他还是叫晴雯拿了自己新从外头买来的整只树根抠出来的笔洗,叫送到三姑娘住的秋爽斋去。
只是晴雯才走到潇湘馆,便从外头看见探春身边的丫鬟侍书站在潇湘馆的窗内拿帕子擦眼泪,晴雯略一沉吟,转了进去。
“林姑娘这会子还没睡呢?”她进了屋,看见探春和黛玉正互相坐着流泪,两个人眼圈儿泛着红。
见晴雯来,黛玉拿帕子抿了抿眼角,轻声道:“你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晴雯便将宝玉让自己送东西给探春,她在外头看见侍书,所以走进来的话说了。
探春带了哭腔道:“二哥哥一向对我好,只是我命苦……”
话未说完,便又呜咽出声。
黛玉闻言更是伤怀,劝道:“她再有什么不好,到底你生身的母亲还在世,若你想她,早晚还能见着。你这要是命苦,那我这又算什么呢?”
探春知道她平日里总因着这些积郁难散,不知积攒了多少苦楚,不敢再引着她哭。
“你说的是。她再不好,好歹活着。就算黑山村离得远,说句不要脸的话,等我日后出嫁了,未必没有法子去看她。且她与老爷自有几分真情在,说不得过些日子,老爷还能把她接过来。”
探春说着,又叫晴雯把宝玉送的笔洗拿来在手里把玩一番,向黛玉道:“你瞧,他最是爱在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上用心思的。这本就是木头抠出来的,再盛上几回水,也不知道能用上几回就坏了。”
黛玉接过来仔细看了,“扑哧”笑道:“素日总说你是个博学的,难道看不出来这外头刷了一层桐油,哪里就那般容易浸水沤烂了去?”
探春笑着起身,“瞧你也说,我哪里是真的不知道?只人人最爱自苦,有些事情自己明明想得通,偏偏又要死拗着不肯放过自己。
她是我的生身之母,纵是杀了人,我也不能说她半句不好,那我成什么了?如今能得你们一个一个将我这般护着,我若还不知足,那真真是不知好歹了。”
见她自己能想通,黛玉也就送她到门外,又拿了琉璃绣球灯与她照亮,看着探春主仆转过弯不见,方才回转。
“今儿你来得正是时候,宝玉这会子可好些了?”黛玉问道。
晴雯笑答道:“先有些怅然的神色,不知谁又惹了他了。后边儿便说要去寻三姑娘,还是袭人说,若是此时来寻三姑娘,那是伤了太太的心,这才作罢了。
过了一会子,又放心不下,才叫我随意拿了过来去秋爽斋,幸而我朝着姑娘院儿里看了一眼,不然要多走好些冤枉路。”
她说得俏皮,将黛玉逗笑了,道:“自然还是你心里记挂着我,就算打从门外过,也要望上两眼关切我呢,这份心,我自记下了。”
晴雯观望黛玉神色不似将才探春在时那般沉郁,心里松了一口气,又劝着她早些睡,遂转身回去寻宝玉复命了。
赵姨娘被连夜送出了府,只自那往后,贾政便再也不肯踏足上院半步,听荣禧堂的洒扫丫鬟私下里与人说,王夫人这些时日的性子越发古怪了。
除了在贾母那里还算平常,平日里若有哪个丫鬟婆子犯错,轻则被责骂一回,重则便动不动撵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