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薇薇安的手即将触碰到镜面的那一刹那。
指尖传来的一丝寒意，成了她与这个大厅之间摇摇欲坠的最后联系。
她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被一股温柔的力量抽离。
属于薇薇安的记忆，在迅速褪色。
所有的一切都像老旧电影的胶片，在灼热的光芒中变得模糊、卷曲，最后化为一片空白。
浮现出的是另一个灵魂的苏醒。
是秦瑶。
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高定西装，面料高级，线条流畅，恰到好处地包裹着身体，既展现了女性的曲线，又不失专业与权威。
这和用破旧窗帘改造，背后别满了生锈别针的礼服完全是两种概念。
她能闻到空气中属于顶级手磨咖啡豆醇厚而微酸的香气。
那不是红茶兑了番茄酱的廉价甜腥，而是属于金钱与品味的香醇。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平稳，有力，不再因为下一顿血浆在哪里而焦虑，也不再因为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而狂乱。
那是属于掌控了一切的上位者的，从容节奏。
镜中的cEo秦瑶正微笑着看着她，眼神满是理解与怜惜。
她不再说话，而是直接将她的感受她的生活，注入到薇薇安即将崩溃的意识之中。
【周五下午五点半，准时下班，助理已经订好了去马尔代夫的头等舱机票。】
【新季度的财报远超预期，董事会全票通过了你的分红方案。】
【衣帽间里，所有奢侈品牌的当季新款都已挂好，只等你挑选。】
【今晚有三场顶级的商业晚宴，但你一个都不想去。所以，你全都推掉了。】
——“你可以，为所欲为。”
这句无声的潜台词，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薇薇安眼中最后一丝属于吸血鬼的猩红色光芒，开始黯淡、消散，逐渐被属于人类的黑色所取代。
她要回去了。
这个念头不再是疑问，而是一个已经做出的决定。
就在这沉沦的终点，在所有人都以为结局已定的时刻。
一个画面，一个无比真实充满现实主义恶臭的画面，闪进了她那即将被幸福感格式化的大脑。
镜子里的cEo秦瑶在她那完美的顶层办公室里，优雅地端着咖啡，俯瞰着脚下的芸芸众生。
但这份优雅，被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打断了。
cEo秦瑶接起电话，那张自信完美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即便用再厚的粉底也遮不住的不耐烦。
“什么？”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那股子怒火却清晰可辨。
“预算又超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们，成本必须控制在红线以内吗？方案不行就给我打回去重做！我花八位数的年薪请你们来，不是让你们给我添堵的！”
她挂断电话，做了一个深呼吸，但那份被破坏的好心情，依旧让她漂亮的眉毛拧在一起。
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王总此刻正顶着一张谦卑到扭曲的笑脸凑了上来。
他的身上没有了压榨员工时的半分嚣张，只剩下属于乙方对甲方爸爸的谄媚。
“秦总，秦总您别生气，为这点小事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他喋喋不休，虚伪的关心让空气都变得油腻。
“关于城西那个地产项目，我回去又仔细盘算了一下，我觉得……咱们在宣传费用上，其实还可以再抠出5%的利润空间！您看这个思路……”
就是这个画面。
一个盛气凌人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听下属讲废话的自己。
一个油腻、愚蠢，却又不得不假笑着应付的前老板。
薇薇安伸向镜子的手，僵住了。
那是被无数个通宵加班和无意义会议所锤炼出来的生理性厌恶。
她的潜意识里，那个被压抑到极限，属于苦逼社畜秦瑶的dNA在看到王总那张假笑的脸和听到抠利润这几个字的瞬间，被激活了。
本能的烦躁感从她灵魂深处咆哮着冲了出来。
那是积压了十年，被无数次“改一下这里”“我觉得还是第一版好”“你难道没有自己的想法吗”所喂养出来的，一头怨气冲天的史前巨兽。
薇薇安那开始变得和正常人无异的眼眸深处，重新燃起了一点猩红的火星。
那火星里，写满了——嫌弃。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轻微但充满鄙夷的……
“切。”
她对着那个她梦寐以求的自己，对着那个拥有了全世界的自己，喃喃自语地吐槽了一句：
“当了cEo还得应付这种傻x，有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
精神世界轰然一震！
所有迷雾烟消云散！
这句充满社畜怨念朴实无华的吐槽，以绝对的真实性击溃了那个欲望构筑看似完美的梦幻泡影。
什么财富自由。
什么香车豪宅。
什么五点半下班。
在“应付傻x”这个永恒不变的宇宙终极难题面前，都变得索然无味！
薇薇安瞬间清醒了。
因为她悲哀地发现，那个令她向往的完美cEo生活，并没有解决她的痛苦根源。
她只是从一个被傻x折磨的乙方，变成了另一个被更多不同种类的傻x折磨的甲方而已！
她还是要开会，还是要听汇报，还是要面对那些逻辑不通的愚蠢方案，还是要和那些她从心底里瞧不起的人虚与委蛇！
这个所谓的完美世界，它不完美！它有bUG！有致命的bUG！
仿佛是印证她的想法，面前的镜子在她产生这个念头的瞬间，发出了细微的碎裂声。
裂纹从镜中那个卑躬屈膝的王总脸上出现，迅速蔓延开来。
镜子里，cEo秦瑶那温柔理解的微笑变得扭曲僵硬，像一张劣质的画皮。
那豪华的办公室，那璀璨的城市夜景，都在裂纹中变得支离破碎。
之前那种让人沉醉的诱惑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心中翻涌起的是看清了虚假广告背后的真实产品时的失望与嫌恶。
“原来如此……”
薇薇安缓缓收回了自己停在半空中的手。
她看着镜中那个支离破碎的自己，脸上露出的不再是向往，而是一种同情，一种怜悯。
怜悯那个即使拥用财富，也依旧要被困在工作地狱里的，另一个秦瑶。
“至少。”薇薇安轻声说道，嘴角勾起一抹无比释然的弧度。
“我现在的盟友虽然脑子不太好使，但他至少长得帅，而且……从不说废话。”
她想起了莱恩，那个虽然野蛮、固执，但永远会用行动代替语言，用脊背为她挡住所有危险的狼人。
和镜子里面那些喋喋不休，需要靠应付才能维系的虚伪合作关系比起来。
莱恩那种简单直接，用命换来的信任，哪个更有价值？
答案，不言而喻。
“砰！！！”
一声巨响。
镜子，彻底炸裂了。
从内部被她自己的意志所否定所摧毁，无数镜子碎片在空中化为光点，消散殆尽。
镜中那个曾让她无限向往的繁华世界，彻底消失了。
薇薇安重新回到了无数镜子构成的白色大厅。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前世今生所有的疲惫，都一并呼出。
随后薇薇安转身，那双红色眼眸在经历了欲望的沉沦与灵魂的自省后，褪去了所有的迷茫与脆弱，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澈也更加坚定。
“好了。”
她对着旁边那三个依旧沉浸在各自美梦中，无法自拔的盟友，活动了一下手腕。
“我的精神内耗，结束了。”
“现在，轮到你们了。”
清脆的响指声在大厅中响起，那声音如同拉开序幕的信号。
一个刚刚战胜了自己心魔的女王，准备开始用她最擅长也最恶毒的方式，去唤醒她那些还在做着美梦的，可怜的骑士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