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钊今年二十有一，家住京城东郊，庄子不大，离城门也就半个多时辰的脚程。
他在京城府衙里当差，是个不起眼的小衙役，干了三年多，早就摸透了衙门里外的门道，也混成了个不大不小的“油条”。
京城这地界，一块砖头砸下去能砸中三个官，达官显贵、世家大族多如牛毛。
刘钊不敢说都认得，但见得多了，各府各家的马车徽记、大致情形也记了个七七八八。
他们这些底层当差的，除了日常巡逻、处理些鸡毛蒜皮的案子，更得练就一双火眼金睛，明白里头的弯弯绕绕，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得绕着走。
有时候，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可比办砸十个案子还要命。
总算是熬过了最忙乱的年节，轮到他休息。刘钊心情颇好，先去熟食铺子买了一只油光红亮、香气四溢的油酥鸭，又到酒肆打了二斤最醇厚的陈年白干，怀里揣着年前上头赏下来的几两辛苦银子，乐颠颠地出了东城门，往家走去。
官道上积雪化了不少，但仍旧泥泞。走了不到半个时辰，远远望见庄子口，一群半大孩子正在雪地里追逐打闹。
刘钊笑着从怀里摸出早就备好的一小包糖块，扬手招呼，“狗蛋！栓子！过来，有糖吃！”
孩子们呼啦一下围过来，欢天喜地分了糖，这才肯放这个熟悉的刘衙役过去，还七嘴八舌地跟他报告庄子里的新鲜事。
进了庄子，走到自家那处还算齐整的农家小院外，刘钊眼睛一亮，院子里，他那位出家为道、常年在外云游的师兄明远，竟然还没走！此刻正蹲在院子里，背对着他，专心致志地整理、切剁着一些晒干的草药。
“明远师兄！” 刘钊提高嗓门，提着东西快步走进院子，脸上笑容更盛，“看！我打了上好的老白干，还买了只刚出炉的油酥鸭，咱们师兄弟今晚可得好好喝一杯！”
明远闻声，手上动作未停，只是略微抬起头，朝他这边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又低下头，继续侍弄那些散发着苦涩清香的药材，仿佛那些草药比久别重逢的师弟更吸引人。
刘钊对他的冷淡习以为常，这位师兄向来话少，性子也有些孤僻。他不在意地笑了笑，提着东西进了堂屋。
屋里，他娘刘张氏，一个四十出头、面容慈祥的妇人，正坐在炕上做针线。见儿子回来，还带了酒肉，妇人脸上立刻笑开了花。
“娘，我买了好酒好菜，明远师兄也在，今晚咱们加餐！” 刘钊把油酥鸭递给母亲，又从怀里掏出那个装着碎银子的小布袋，塞进她手里，“这是上头赏的，您收着。”
妇人接过荷包打开看着估计十多两银子，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连声道，“好，好！你们师兄弟坐着聊聊，娘去把这鸭子热热，再炸一盘花生米给你们下酒！”
“谢谢娘！” 刘钊脱了脚上那双磨损严重、已经开了线的旧官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娘，您看这靴子，又张嘴了，得空您再给我缝缝呗？”
“这孩子，整日在外跑，鞋子能不坏吗？快脱下来，娘这就给你缝。” 妇人接过靴子，嗔怪中满是疼爱。
刘钊换了双家里穿的旧布鞋，乐呵呵地出了堂屋，搬了个小马扎，坐到明远旁边。
冬日半下午的阳光没什么温度，但院子里还算干净避风。他看着明远一丝不苟地处理药材，鼻尖是淡淡的药香，忽然想起一事，压低声音，朝院子西头那间光线稍暗的偏房努了努嘴，好奇地问道，
“哎，明远师兄，你救回来的那位，是谁啊？这都七八天了吧？怎么一直待在屋里，也没见他出来过？大姑娘？怕见人？”
那天刘钊轮值不在家，回来后才听母亲说起，明远师兄年前急匆匆赶回来，还带了一个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男子，说是路上救的。
明远亲自照料，几乎寸步不离那间偏房，连年饭都是匆匆扒拉几口。刘钊娘心善，帮着煎药送水，但也只知道是个年轻男子，伤得很吓人，具体情况明远闭口不提。
明远切药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拿起另一株草药，继续修剪，过了片刻，才声音平淡地道，“他身体损伤极重，元气大伤，现在最怕见风受寒，需得静养。”
“这么严重啊？” 刘钊啧了一声，心里那点属于衙役的职业好奇被勾了起来，“那得养多久才能见好？我还挺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师兄你这么上心。”
他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试探。毕竟，一个来历不明、重伤濒死的人被带回家，虽说是救人，但谨慎些总没错。
明远侧过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没什么情绪，却让刘钊下意识地闭了嘴。明远收回目光，看向偏房的方向，像是在估量，半晌才道，“若恢复得好，再有三四日，或许能勉强下地，在避风处走动走动。”
“哦……” 刘钊点了点头，识趣地没再多问，只是心里那点疑虑并未完全打消。他借着起身活动筋骨的工夫，状似无意地又朝偏房那边瞥了一眼。
偏房的窗户糊着厚厚的麻纸，光线昏暗。但就在那一瞥之间，刘钊似乎看到窗纸后面，有一个极其模糊、一动不动的人影轮廓。
那人影靠着窗边的木框，身形看起来异常消瘦单薄，甚至，似乎有些矮小？
不，或许不是矮小，而是因为过于瘦弱，蜷缩着，才显得比寻常男子要小上一圈。
只是惊鸿一瞥，人影便似乎挪开了，窗纸上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光影。
刘钊心里嘀咕了一下，也没太在意，只当是自己眼花了，或者是那伤员坐着的姿势问题。
他重新坐回马扎上，帮着明远整理起药材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京城里的趣闻和庄子上的琐事，心里却对偏房里那个神秘伤员的身份，越发好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