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策跪趴在地上，身体佝偻得像只煮熟的虾，胃部传来撕裂般的绞痛，本就严重的胃疾被兰煜雪那一脚彻底引爆。
冷汗瞬间湿透了里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额前的碎发也被汗水浸透，一绺绺地贴在煞白的脸颊。他眼前阵阵发黑，喉头猛地涌上一股浓重的腥甜。
“呕——”
他控制不住地一口暗红的血直接喷溅在地砖上，血里甚至混着些深色的血块。剧烈的呕吐牵动腹部的伤痛，让他几乎窒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痉挛着。
祠堂里的空气凝滞了。
门口处，落后两步的兰灏像是被眼前这骇人的一幕钉在了原地，他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微张，望着那个吐血蜷缩、狼狈不堪的身影，眼神中充斥着惊悸。
兰策他真的疯了！
另一边，顾清风、陆不语和林惊鸿围在陈厌的尸体旁。
顾清风已将一方素白的手帕轻轻覆在陈厌脸上，遮住青白的脸。陆不语拳头攥得死紧，骨节发白，林惊鸿则不住地流泪，看向兰策的目光交织着痛失同门的悲伤与无法理解的怨恨。
而兰煜雪，站在几步开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死死瞪着地上痛苦挣扎的兰策。愤怒、失望，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看到兰策吐血时瞬间掠过的抽痛，最终都被更汹涌的怒火盖过。
他气得声音都在发抖，“兰策！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一次又一次地杀人？！六师弟他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你说啊！为什么？！”
兰策呛咳起来，咳得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的红晕，呼吸急促不畅。身体一软，彻底趴伏下去，又呕出一小口血，那令人窒息的憋闷感才稍微缓解。
他疼得浑身每一块骨头都在打颤，像被扔在冰窟里又架在火上烤。意识模糊间，他唯一清晰的念头，还是曾疼他入骨兰煜雪。别人的爱都是有条件的，爹的没有。
他颤抖着，用尽力气，双手扒着冰冷粗糙的地面，拖着剧痛的身体，朝着兰煜雪的方向，艰难地爬了两步。
然后，他费力地仰起头，眼眶赤红，里面蓄满泪水和深不见底的哀求，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
“爹，爹，我好疼，好冷，你抱抱我，抱抱策儿，爹，爹”
这一声“爹”，喊得百转千回，带着濒死小兽般的呜咽。
兰煜雪瞳孔骤缩，心口像被重锤狠砸了一下，有一瞬间的心软，但随即又看向陈厌的尸体，兰策的劣迹，捆住他下意识想要伸出的手。
突然，他猛地抬脚，狠狠踢开兰策伸向他的手指，动作决绝，甚至还想再补上一脚。
“兰策！你混账！” 林惊鸿再也忍不住，扑过来一把揪起兰策的衣领，泪流满面地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你杀了老六！杀了他！为什么啊！为什么！”
脸上火辣辣地疼，兰策被她拎得晃了晃，涣散的眼神凝聚了一瞬，认出林惊鸿。他眼底那点卑微的祈求瞬间冻结，化作一片熟悉的冷傲与不耐。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他反手就回了林惊鸿一巴掌。
“啪！”
声音清脆，力道因伤势而不足，但侮辱性极强。
林惊鸿完全没料到他会还手，捂着脸瞪大了眼睛，下一秒怒火冲天就要发作，“你这个疯子，敢打我！我杀了你！”
“够了！” 陆不语赶了过来，一把拦开林惊鸿。
陆不语平日里对兰策最为心软、总念着旧情，此刻也是双目赤红，他猛地伸手，掐住了兰策的脖子，声音因悲痛和愤怒而扭曲，“兰策！他再怎么说也是你六师叔啊！是同门！是一起在山上生活几年的六师叔啊！你怎么能，怎么能下得了手？！”
脖颈被扼住，兰策呼吸一窒，脸色迅速由白转青，额角青筋凸起。陆不语看着他痛苦到无法呼吸的样子，仿佛被烫到一般，又猛地松手将他甩开。
兰策像破败的棉絮摔回地上，随即剧烈的呛咳，口水混合着血沫不断从嘴角溢出，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他在地上翻滚了半圈，平躺着，身体似乎已经痛到麻木，只剩下一片空茫的冰冷。
杀陈厌，他不后悔，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顾清风缓缓起身，走过来。他一向清冷的面容此刻平静得可怕，像覆着一层寒冰，只有袖中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一丝内心的波澜。
他蹲下身，目光锐利地扫过兰策身上那些明显是利器造成的伤口，尤其是几处深可见骨的剑伤，声音还算平稳，
“兰策，你身上的伤，是陈厌伤的？你们是如何动起手来的？他武功在你之上，你如何胜的他？”
兰策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染血的脸颊上投下阴影。听清是谁在说话，他甚至艰难地、带着明显抗拒地侧了下身体，用后背对着顾清风。
当初那决绝的一刀两断是顾清风先说的，兰策求了又求，他都没有收回。所以兰策应了，便真的再也不看他一眼。
顾清风心口泛起细密的刺痛，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经顾清风这一提醒，沉浸在愤怒和悲痛中的几人略略回神。
兰煜雪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陈厌手边那柄染血的碎月剑，再对比兰策身上的剑伤，拳头握得死紧，骨节发出咯咯轻响。
他努力放轻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兰策，你和陈厌，从前几乎没有交集。今夜，到底是为了什么？”
侧躺在地上的兰策，痛得几乎晕厥，死咬着下唇才将那几乎脱口而出的呻吟咽了回去。
闻言，他缓缓睁开被汗水和血污浸透的眼睛，眼神空洞地望着祠堂上方幽暗的梁柱，过了好一会儿，才扯了扯嘴角，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也没什么，他挑衅我，自己找死，自己先死了。哦，我可以告诉你们，他最后，说了什么。”
“怎么可能？就凭你，你胡说！”林惊鸿激动地想要冲过来拽他，被陆不语紧紧拦住。“六师弟他说了什么？！” 陆不语急问。
兰策的喘息声又急又轻，脸几乎埋进臂弯里，无人看见的袖中，他指尖微动，悄悄摸出一颗药丸，又加了一颗，迅速塞进口中，干涩地吞咽下去。胃部的绞痛和失血带来的寒冷似乎稍微缓解了一点点。
过了许久，久到兰煜雪的耐心即将耗尽，顾清风的眉头越皱越紧，兰策才终于开口，气息微弱：
“他说……谢谢我。”
“你胡说八道什么？！” 林惊鸿立刻反驳。
兰策没理会她，“信不信随你！”
接着叹息一声，“把他，埋在陆枕河旁边吧。”
“！！！”
祠堂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陈厌对陆枕河怀有超越师徒的情愫，在同门间并非秘密。
此刻，结合兰策身上的伤口，再看陈厌胸口的血洞，一个令人心惊胆战却又似乎能解释得通的猜测，猛地浮现在几人脑海中。
有人立刻否定自己的猜测，有人闭上眼睛重重的叹息，有人愤怒的攥紧拳头，最终，化为复杂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