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 跪在一旁的小德子再也忍不住，焦急地抬头，声音带着哭腔，“王爷！小爷他是真的吐血了！吐了好多好多！奴才亲眼所见！求您别说这些让他伤心的话了！王爷，求求您了！饶了小爷，别再生小爷的气了！他知道错了，他真的知道错了！”
他猛地磕下头去，抬起脸时已是泪流满面，声音泣血般嘶哑。
“王爷！小爷可是您亲手抱着一点点长大的啊！您忘了吗？小爷五岁时贪玩落水，高烧不退，您守在他床边整整一个月，眼睛都熬红了！自那以后，您走到哪儿都亲自带着小爷，生怕下人不用心，让小爷再出半点岔子！
八岁时去江南，小爷用您教的弩弓射伤强盗，救下了数人，您摸着他的头夸他有侠义心肠，是王府的好儿郎！
十二岁那年，您奉命治理水患，小爷跟着您，帮着筹集药材，分发物资，脚被划了那么深一道口子，回京城之后，还会心疼得半夜睡不着，偷偷摸着小爷脚上的疤叹气！
十三岁，十三岁小爷误食了歹人下在给您补身参汤里的剧毒，浑身青紫，气息奄奄，您就那么抱着小爷输送内力给小爷续命，这一抱就是四个月，直到顾先生赶来救命，连公务都顾不上处理……”
小德子声声泣血，诉说着那些被时光尘封却依旧鲜活的过往。兰煜雪听着，眼前仿佛也闪过了那些模糊而温暖的画面，他坚硬的心防似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眼眶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
顾清风似乎也想起那个在他怀里快没了生气的兰策，一向平静无波的脸上已染上痛色。
兰灏敏锐地察觉到两人情绪的波动，他暗暗握紧了拳头，绝不能在此刻功亏一篑！
他适时地上前半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兰煜雪耳中，“父王，从前您待他，确实是掏心掏肺，极尽宠爱。可他是如何回报您的？欺骗、隐瞒、杀戮、甚至对儿臣痛下杀手！切不可因一时心软，再轻易放了他，否则遗祸无穷啊！”
小德子抬起袖子，用力擦了一把眼泪，悄悄地、带着恨意地看了一眼兰灏。
这一眼被兰灏捕捉到。
兰煜雪闭了闭眼睛，将脑海中翻涌的旧日温情强行压下，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麻木，“好了！都不要再说了！”
目光重新落在兰策身上，“兰策，我们父子一场，走到今日地步，非我所愿。对你，我自问已仁至义尽。可我，也不能再辜负兰灏，他才是我的亲生骨肉，流落在外多年……”
他顿了顿，“不过，看在过往十九年情分上，也为全我们这段父子之缘，我允你，过完二十岁生辰，行完成人冠礼之后，再离开王府，离开京城。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兰灏闻言，眼神闪烁了一下，微微后退了半步，没有再出言反对。他知道，这已是父王目前能做到的最大让步，若再逼迫，反而可能引起反感。
而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顾清风，听到二十岁生辰、冠礼这几个字时，呼吸几不可察地重了几分。
他恍惚记起，兰策曾与他有过约定，弱冠之礼后一起浪迹天涯！他闭上眼睛，问自己的心，究竟要如何？
兰策跪在那里，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与己无关的决定。他恭敬地，对着兰煜雪，缓缓地，磕了一个头，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地面，发出轻微的一声闷响。
“谢谢爹。”
兰煜雪带着复杂难言的心情转身离开，林惊鸿撇了撇嘴，和不断叹气的陆不语也相继离去。然，兰灏和顾清风却还站在原地，没有动。
兰策在小德子的搀扶下，有些吃力地站起身。他看也没看那两人，径直走到屋角的水盆边，拿起架子上干净的布巾，浸入冷水中打湿，然后拧干，开始一点一点，极其仔细地擦拭着自己脸上和脖颈上已经半干涸的血迹。
他的动作很慢，面容异常平静，仿佛刚才那场撕心裂肺的争执从未发生过。
直到将最后一抹血迹擦净，他才偏过头，目光如同冰碴般扫过两人，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还不滚？”
兰灏像是终于抓住了把柄，声音陡然拔高，讥讽道，“你果然是装的！刚才父王在时，你就是故意不让我师父把脉！我就说嘛，一个人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还像你现在这般精神？父王一走，当着我和师父的面，你连装都懒得装了！怎么？不怕我现在就去告诉父王，揭穿你的真面目？！”
兰策直接将手中染血的布巾丢进水盆，溅起些许水花。他转身，步履有些虚浮地走到屋内唯一的桌案前坐下。
案上放着一面模糊的铜镜，他拿起旁边的木梳，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梳理自己略显凌乱的长发，语气平淡，“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透过铜镜的反射，看着身后兰灏气急败坏的脸，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爹，终究还是最疼我的。他答应让我留下过生辰，行冠礼。而你，费尽心机，不也没能立刻将我赶出去吗？”
“你！” 兰灏被他这副姿态气得脸色发青，怒极反笑，“哼！你未免太过自信了！父王不过是顾念最后一点旧情！你以为你还能得意多久？！”
他猛地转头，对着门外方向，声音扬高，带着一种计谋得逞的快意，“父王！您都听到了吧？！我说什么来着！他根本就是装的！一直在骗您！”
门外，去而复返的兰煜雪，脸色难看至极地站在那里，显然是将屋内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坐在桌前的兰策，梳理头发的动作猛地僵住。他慢慢地放下木梳，站起身，转过头，看着去而复返、面沉如水的兰煜雪。
自己终究，又被摆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