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策坐在窗边软榻上，接过小德子用软布包着的药包，贴在依旧隐隐作痛、带着指痕的脸颊上轻轻敷着。
目光却有些空茫地看着小德子手脚麻利地收拾他带回来的少得可怜的行李。
余光不经意间瞥见包袱里那件软甲，他的动作瞬间僵住，下意识地抿紧毫无血色的唇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痛楚。
沉默了片刻，他低垂着眸掩去情绪，声音低沉而清晰，不带任何情绪地吩咐，“小德子，把那件软甲，还有之前，顾先生送来的所有东西，都仔细收拾出来，一并，送还给他。”
“啊？！”小德子猛地抬头，手里还拿着一件袍子，脸上满是错愕与不解，“小爷，您这，您和顾先生吵架了？”
他挠了挠头，虽然他也不满顾清风与兰灏走得近，觉得那像是背叛了小爷。
可，可小爷和顾先生，不是师徒，还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吗？怎么说送还就送还了？
兰策快速看了一眼又立刻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他眼底所有的情绪。
他轻轻吐出两个字，却重若千钧，“不是。”
“那，那就不用还了吧…”小德子试图劝说。
“一刀两断了。”兰策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啊？！”小德子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为、为什么呀？小爷您不是，不是一直都很喜欢顾先生的吗？还为了他做了许多事。”
是啊，连小德子都知道他喜欢，喜欢到可以不顾一切。可那个人，偏偏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选择了舍弃，选择了站在他的对立面。选择了和他一刀两断！
兰策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钝痛蔓延。
“还给他吧。”他重复道，语气不容置疑，“不用多说什么，也不必让他再踏进金玉苑半步。”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我从前赠他的那些，你一并收回来。”
小德子看着他家小爷脸上那近乎麻木的平静，不敢再问，只得低声应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顾清风送来的东西本就不多，小德子一个人便能妥帖地收拾好，捧着送了过去，。
当顾清风看到小德子捧来的东西时，神情恍惚了一下，仿佛透过这些物品，看到曾经那个会对他笑得眉眼弯弯的少年。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清淡，“他，可有说什么？”
小德子低着头，摇了摇，“顾先生，小爷没说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问道，“那，小爷从前赠您的东西…”
顾清风沉默了，许久没有回应，只是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金玉苑内，小厨房的灶膛今日烧得格外旺盛。
兰策木着脸站在灶前，看着那些曾经被他视若珍宝、承载着无数回忆的物件。他曾送给顾清风的玉佩、字画，一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儿，一件件被投入火中。
跳跃的火光映照在他苍白而平静的脸上，明明灭灭。那些象征着过往亲密与欢愉的信物，在火焰中迅速蜷曲、焦黑，最终化为灰烬。
他的眼底只有一片干涩，眨了眨眼睛，竟没有一滴眼泪。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内室，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烟火气。要了浴桶，整个泡在热水里，那颗凉透的心慢慢热起来。
从背后看去，他瘦的骨头都突了出来，垂下的发丝间藏着几根白发，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一身清爽的坐在榻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块代表着他世子身份的玉佩，目光缓缓扫过这间依旧奢华、精致的屋子。
他必须先做打算了。
“小德子，”他抬眸，眼神冷静，声音很低，“你去换身不打眼的衣裳，替我，出一趟门，别叫人看见。”
小德子塞了杯热茶给他，“是，小爷您尽管吩咐。”
枕松云居
顾清风独自立在桌前，目光沉沉地落在那些被送回的物件上。这些东西或贵重，或廉价，可每一件都被那兰策如珠如宝地珍视过。
此刻却像冰冷的证物，一件件陈列于此，无声地宣告着关系的终结。
两块亲手做的无事牌，那柄出师时赠的宝剑，剑穗也是他亲手所编，如今已显旧色；还有这件，他亲手缝制的护身软甲。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软甲冰凉的表面，触到几处细微的划痕。他心头莫名一跳，除了腹部那处他早知晓的破损，软甲的背部，竟也添了几道痕迹。
他拿起软甲，凑到窗边光亮处细看，右后侧肩头位置，有一小片已然发暗、经过清洗却未能彻底洗净的，血迹！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又受伤了？是因为，林夭吗？
昨日兰策嘶哑的辩解在耳边回响，“林夭袭击我，给我下蛊……”
焦急，如同细小的藤蔓，猝不及防地缠上他清冷无波的心湖。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步欲走，想要去问个清楚。然而，脚步刚迈出，理智便如冰水浇头。
“从今以后，师徒缘尽。”
“我们就此一刀两断。”
自己斩钉截铁的话语言犹在耳，冰冷而决绝。他怎么能，怎么能因为这几道划痕、一片血迹就乱了方寸？
他生生顿住脚步，后退一步，有些无力地跌坐在身后的凳子上，手中紧紧攥着软甲，指节泛白。
沉默了许久，他才缓缓将桌上的物件，一件一件，极其缓慢地拾起，放入竹箱中。
视线落在竹箱那空荡了近半的空间时，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终是溢出了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