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呀，性子最烈，像火一样。现在是巾帼营的校尉了。从幼时习了武，便整天喊着要上阵杀敌，保护家人，如今也算是遂了她的愿……”容与嘴角勾起一丝无奈又宠溺的弧度。
……
容与的话语，如同涓涓细流，描绘出一个平凡却充满烟火气、生机勃勃的家。
没有滔天的权势，没有显赫的地位，却有着最朴实的亲情和相互扶持的温暖。
容舒听着，泪水再次不自觉地滑落。
但这一次，泪水里除了酸楚，还有一丝失而复得的暖意和深深的向往。
温婉持家的大姐、英姿飒爽的小妹……这一切，都让她心驰神往。
在容府，虽说祖父护着她，堂兄弟姐妹们也都对她极好，但总是隔着一层。
幼时，她就常常暗地里羡慕妤妹妹，能有亲生的姐妹陪伴在身边。
容远鹤看着这一幕，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所有的遗憾和愧疚在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某种程度的救赎。
至于别的，孩子们有自己的想法，他一个行将就木之人，是管不了了。
他挥挥手，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好了，我累了……你们出去好好说说话吧。”
容舒小心地为祖父掖好被角，确认他呼吸平稳下来，才和容与一起，默默地退出房间，轻轻掩上门。
秋日的庭院，阳光正好，金黄的银杏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两人站在廊下，一时无言。
空气中弥漫着震惊、愧疚、释然、温暖和一种血脉相连的亲近感。
真是奇怪，明明他们两个才是真正没有血缘的，但是奇异地，他们似乎能感受到对方的想法。
容舒看着容与，这个与她命运纠缠、身份互换的女子。
此刻的她，褪去了朝堂上的锐利锋芒，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却依旧清澈而坚定，如同寒潭中的星子。
“姐……还是叫族兄吧，我想，你会更喜欢这个称呼。”容舒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迟疑，打破了沉默。
容与笑着作了个揖，语气里带着刻意的夸赞：“多谢……舒姑娘体谅。”
一句玩笑过后，气氛缓和下来。
“我，我……”容舒心中有千言万语。
愧疚、感激、对未知未来的茫然、对那个温暖家庭的向往……这些感情交织在一起，让她不知从何说起。
容与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仿佛能看透她心中所想：“不必说了，舒姑娘。”
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通达：“过去种种，阴差阳错，非你我所愿，亦非你我所能左右。”
“你很好，把‘容舒’这个身份做得很好，担得起这份责任。我也很好，在另一个家，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和责任，也找到了家人。”
“舒姑娘聪慧，应该知道，保持现状，才是对咱们最好的。”
容舒闻此，也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行简，”容舒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迟疑，打破了沉默，“祖父他……”
她顿了顿，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的忧虑。
容与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仿佛能看透她心中所想：“首辅大人会好起来的。”
她声音温和，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他老人家一生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这次也能挺过去。”
容舒轻轻点头，但眉宇间的忧色并未散去。
她沉默片刻，低声道：“我只是有些害怕。万一祖父……”她没再说下去，但未尽之意，两人都懂。
祖父若去，在容家，她这个“容舒”的身份，又该如何自处？
在深宫之中沉浮多年，人情冷暖，她并非不懂。
容与看着她眼中的迷茫和不安，沉吟片刻，问道：“舒姑娘，若他百年之后，你想过以后要如何吗？”
容舒一怔，显然没料到容与会问得如此直接。
她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以后？”
她从未真正想过这个问题。
作为“容舒”，她的人生轨迹似乎早已注定——在尚仪局步步晋升，或许听从家族安排，嫁入高门，相夫教子。
可如今她是谁？
容姝？
一个连自己过去都模糊不清的人。她该如何自处？
“我……我不知道。”容舒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助。
“或许……还是在尚仪局吧。”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听天由命的无奈。
容与看着她，目光深邃：“那你想嫁人吗？”
“嫁人？”容舒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和茫然。
她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嫁人？像那些命妇小姐一样，困在后宅，相夫教子，一生围着丈夫、孩子、公婆转？
她看着容与，那双沉静的眼眸仿佛有某种力量，让她忍不住问出了心底最深处的困惑：“行简，女子就非得嫁人不可吗？”
容与看着她眼中那份真切的困惑和不甘，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理解的笑意：“当然不是。”
她的声音平静而温和：“女子并非生来只为嫁人。只是这世道如此，世人大多如此认为罢了。”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庭院中飘落的银杏叶，声音带着一丝沉凝：“只是舒儿，若不想走那条世人眼中‘理所当然’的路，另一条路会很难，非常难。”
“这世道，对女子总是更苛刻的。你需要有安身立命的本事，需要面对世人的非议，需要有足够的力量，去抵挡那些试图将你拉回‘正轨’的手。”
“逆流而上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容舒听着容与平静却字字千钧的话语，心中那点茫然和犹豫，竟被一种奇异的坚定所取代。
她看着容与，这个以男子之身立于朝堂，每一步都走得惊心动魄却始终不倒的女子，一股勇气油然而生。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渐渐明亮起来：“我不怕难。行简，你能做到，我也想试试。”
“……总好过浑浑噩噩，任人摆布。”
容与看着容舒眼中燃起的的光芒，脸上露出了一个真心的、带着欣慰的笑容。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容舒的手背：“好。你有这份心，总是好的。”
顿了顿，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容舒脸上，带着一丝深意：“那你想知道，我究竟想做什么吗？”
容舒微微摇头，眼中充满了一种好奇……和隐约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