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别跟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
罗中山呷了口茶，乐呵呵地开口。
“坐。”
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你们三连二排，这次干得不错。”
“虽然最后被人家一锅端了，但好歹把红方的一个弹药库给摸了。”
“搅乱了人家的后勤补给线，给咱们蓝方主力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算下来，这波不亏，甚至可以说是血赚。”
罗中山说话，总喜欢带点网络上的热词。
用他的话说，这叫与时俱进，方便跟这帮小兔崽子们沟通。
听到师长的夸奖，那士兵的脸上总算有了点血色，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嘿嘿，师长，我们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运气好。”
“不过……”
他话锋一转，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师长，这次演习，我们碰上点特殊情况。”
“哦？”
罗中山的眉毛扬了起来，来了兴趣。
“特殊情况？”
“说来听听。”
“我昨晚刚合眼眯了一会儿，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好戏？”
士兵犹豫了一下，组织着语言。
“也不是什么好戏。”
“就是我们被淘汰之前，跟蓝方的另一支小队打了个照面。”
“谭建林带的那一队。”
“谭建林？”
罗中山的眼睛亮了一下。
他放下水壶，身体微微前倾。
“又是这个臭小子。”
“说，他这次又给你们上什么课了？”
士兵苦着脸，回忆起来。
“上课谈不上，简直是降维打击。”
“我们排摸掉那个弹药库之后，正准备撤，就被他们给咬上了。”
“就七八个人，打法太邪门了。”
“正面佯攻，侧面穿插，背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埋了雷。”
“我们一个排三十多号人，硬生生被他们耍得团团转，最后被红方的主力给包了饺子。”
“我们到最后，连他们到底有多少人，从哪儿冒出来的，都没搞清楚。”
士兵说得一脸憋屈。
他们不是输在火力上，而是输在了脑子上。
全程都被人牵着鼻子走，这种感觉，比直接被一枪“毙了”还难受。
罗中山听完，却不怒反笑。
“哈哈哈，有意思。”
“这才是谭建林的风格。”
“不按常理出牌，总能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果。”
他看着眼前的士兵，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我问你个问题。”
“在被他们缠住，又面临红方主力包围的绝境下。”
“你们排，有没有人想过，主动站出来，当那个诱饵？”
“用自己的‘牺牲’，去吸引谭建林的火力，给剩下的大部队创造突围的机会？”
士兵愣住了。
他完全没想到师长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师长……这……”
他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什么？”
罗中山的语气，开始变得严肃。
“回答我。”
“有，还是没有？”
士兵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导演室里的冷气，让他感觉有些发冷。
他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没有。”
“我们……我们当时想的，是怎么能一起冲出去。”
“演习嘛……谁都想赢，谁也不想第一个挂彩出局。”
“我们觉得，只要大家团结在一起，总能找到办法的……”
“团结？”
罗中山冷笑了一声。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巨大的动静让士兵吓得一哆嗦。
“说得好听！”
他走到巨大的电子地图前，指着上面那些闪烁的代表伤亡的符号。
“你管这个叫团结？”
“你们那不叫团结，那叫抱团取暖！”
“那叫小农思想，一亩三分地，谁也舍不得！”
罗中山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
整个导演部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气氛，瞬间凝固。
“打仗是什么？！”
“是请客吃饭吗？”
“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最后排排坐分果果吗？”
“我告诉你们，不是！”
“战争，是残酷的，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有时候，胜利，就是靠人命堆出来的！”
罗中山转过身，死死地盯着那个已经快把头埋进胸口的士兵。
“我承认，你们想保全每一个人，想一起活下来，这个想法，没错。”
“但这个想法，太天真了！”
“这是小团队的思维，是和平年代养出来的臭毛病！”
他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士兵的鼻子上。
“我要的兵，是什么样的兵？”
“是狼！是虎！”
“是一群在任何时候都把集体荣誉和最终胜利放在第一位的狼！”
“在关键时刻，要有人敢于站出来，亮出自己的獠牙，哪怕是把自己撞得粉身碎骨。”
“也要为整个狼群，撕开一道通往胜利的口子！”
“你们懂不懂什么叫取舍？！”
“没有取舍，打什么仗？”
“没有牺牲，哪来的胜利？”
“一个只想着怎么保全自己小队，怎么全须全尾地走向胜利的指挥官，他就不配当指挥官！”
“这种战术思想，早就过时了！落后了！”
“我今天把话放这儿，抱着这种想法的部队，别说打大仗、打硬仗，就是打顺风仗。”
“都可能给我打出个莫名其妙的惨败来！”
罗中山的声音，在安静的导演部里回荡。
每一个字，都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个年轻的士兵，脸色煞白，身体微微颤抖。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接受演习复盘。
而是在接受一场灵魂的审判。
罗中山看着他，语气稍稍放缓，但那股子压迫感，却不减分毫。
“回去告诉你们连长，告诉你们营长。”
“这次演习结束，所有指挥员，都给我写一份不少于五千字的检讨。”
“检讨的主题，就叫‘论现代战争中的牺牲精神’。”
“谁要是敢给我抄，敢给我应付了事。”
“我就让他亲自到我面前，给我好好论一论！”
整个导演部里，依旧是死一般的安静。
没人敢说话。
没人敢动。
所有人都低着头，假装在忙自己手头的工作，但耳朵，却都竖得老高。
罗中山没有再坐下。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在巨大的电子地图前踱来踱去。
脚步很重。
每一步，都踏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地图上两个泾渭分明的区域。
一片区域，蓝色的光点密集地聚集在一起，像一群受惊的刺猬，缩成一团，几乎一动不动。
这就是刚才那个士兵所在的连队。
而另一片区域，代表着谭建林他们那支小队的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