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捧图跪请：稚子丹墀呈锐器，五万银饷诉战急
崇德元年七月朔日，紫宸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在柴熙诲掷地有声的反驳里。晨曦穿透云纹雕花槅扇，在丹墀铺就一道鎏金长毯，将那袭湖蓝锦袍的小小身影裹挟其中。八岁的荣王忽从广袖中抖落一卷麻纸，图轴舒展间如惊鸿乍起，他膝行三步，玉冠流苏随着动作轻颤，将图纸高举过顶，宛如托起一团跳动的火焰。
“皇兄！” 少年声线里藏着碎玉般的轻颤，却迸发金石之音，“此乃臣弟于军器局所绘‘改良神火弩’图！弩臂缩短半尺，可令铁骑单手持握如挽雕弓；铜制扳机如鹰喙扣弦，引火之速较旧制骤增三倍；药室扩容十成，裹油麻布的火箭可破空一百二十步！” 他葱白指尖掠过图纸上的蝇头批注，眸中跃动着淬火般的锋芒，“赵宋虽败，然十万禁军犹踞黄河南岸，曹彬于汴梁整饬残军，赵匡胤广纳新兵。若容其休养生息三载，待虎狼之师复振，我军北伐之路恐成天堑！”
柴宗训垂眸凝视图纸，虽不通火器玄奥，却能窥见那细密线条里倾注的心血。未及开口，柴熙诲已重重叩首，额间红痕在金砖上洇开，宛如泣血：“恳请皇兄拨银五万两，许臣督造五百支神火弩，再募五千锐卒！只需一载，此军便可北扰赵宋边境，令其练兵不宁。待来年霜雪未融，我军必能乘虚而入，直捣黄龙！”
“五万两？” 户部尚书周渭惊得踉跄半步，官服上的云纹随颤抖扭曲变形，“荣王殿下可知，此数竟抵我朝半岁边军饷银！淮南二十万流民嗷嗷待哺，单是赈济便需十万两，国库早如漏船载水，何来余银造铳扩军？” 吏部侍郎亦急步出列，朝笏击掌作声：“殿下三思！流民未安则根基不稳，水利不修则灾祸频仍，此时挪用军饷，无异于抱薪救火！”
柴熙诲恍若未闻，跪姿笔直如青松，目光穿透层层朝服，直抵御座上的皇兄：“皇兄，安民与复仇，皆为治国重器！寿州城头三千英魂的呐喊，何家村百户老幼的血泪，岂容岁月消磨？若迁延三载，谁还能听见那些亡魂的悲鸣？谁还愿为忠骨雪恨？”
二、义父驳斥：国库空虚陈民弊，幼主掌军忧隐患
“住口！” 陈琅的怒喝如惊雷炸响，玄色朝服翻涌若乌云蔽日。他疾步上前欲搀起爱子，指尖触及少年颤抖的肩头时却骤然僵住，转而死死盯着那卷图纸，眉峰蹙成寒冰：“熙诲，休得胡言乱政！”
柴熙诲猛然挣脱，后退时玉带环佩相撞，发出清越的抗议。他仰起小脸直视这位如山般的义父，眸中跳动着倔强的星火：“义父，难道臣弟说错了？寿州城破之日，您曾立誓要为将士讨还公道；如今却要按兵三年，待赵宋羽翼丰满，我军拿什么与之抗衡？那些孤儿寡母，又怎能再等三年？”
“你以为我不想复仇？” 陈琅的声音陡然拔高，袖中青筋暴起如老树盘根，“睁开眼看看！” 他挥袖指向户部官员捧持的账册，册页翻动间似有哀鸿之声，“淮南粮仓见底，流民每日横尸数十；淮河堤坝千疮百孔，尚缺两万两白银修缮！五万两若用于赈济，可活十万生灵；若用于治水，能保万亩膏腴。你却要将其投入虚无缥缈的战事？”
话音忽缓，他凝视着少年倔强的眉眼，眼底泛起疼惜与忧虑：“更可虑者，你年仅八岁，如何驾驭千军万马？治军之道，需深谙兵法韬略，通晓粮秣转运，明察赏罚权衡。这些你尚未入门，若贸然授你兵权，非但贻误战机，更恐将你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年幼便不配复仇？” 柴熙诲梗着脖颈，声音染上哭腔却依旧铿锵，“寿州之战，我协助调配火器、观测风向，魏先生赞我精通火攻之术。义父常言‘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如今却只重文治，荒废武备。待赵宋铁骑南下，就算百姓仓廪充实，又怎能抵挡刀光剑影？”
这番话如淬毒的箭矢，令满殿文武心惊。陈琅望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少年，突然觉得他们之间横亘着难以跨越的鸿沟 —— 那个曾在硝烟里搬运火器的孩童，如今竟以如此锋利的言辞，挑战他毕生坚守的治国方略。他张了张口，喉间似有千言万语，却又被现实的铁索勒住咽喉。
三、朝堂对峙：武将附和声震殿，文官沉默显裂痕
“荣王所言极是！” 李重进铁甲寒光一闪，单膝跪地的声响如战鼓擂动，“袍泽之仇，不共戴天！五万两银若能锻造神兵、锤炼劲旅，末将愿捐半年俸禄，以全此功！”
“我等愿效死力！” 韩令坤的虎目通红，魏燕的火铳营令牌在掌心攥出冷汗。武将们如潮水般涌来，甲胄相撞声化作激昂的战歌，将丹墀两侧跪成钢铁长城：“恳请陛下恩准，扩军备、雪国耻，为忠魂讨还公道！”
武将们的呐喊震得螭首烛台轻晃，蟠龙柱上的鎏金仿佛都在沸腾。文官们却陷入死寂，周渭摩挲着账册上刺目的赤字，嘴唇翕动数次，终是将谏言咽回腹中。柴熙诲那句 “谁还记得要报仇”，像一块巨石坠入深潭，在这些以民为本的官员心中激起惊涛骇浪，将 “民生” 与 “复仇” 的天平压得左右难支。
柴宗训紧握龙椅扶手，指腹在鎏金纹路上碾出凹痕。阶下两派势力如冰火对峙 —— 义父推行的休养生息之策，是治国安邦的良药；幼弟慷慨激昂的复仇之志，是告慰忠魂的烈酒。他望着殿外西斜的日影，恍惚间觉得这道金芒不是晨光，而是即将燃遍朝堂的烽火。
陈琅与柴熙诲之间不过数步之遥，却恍若隔着千山万水。少年执拗地攥着图纸，指腹反复描摹 “骑兵专用” 四字，心中复仇的火焰愈燃愈烈；老臣望着少年单薄的背影，既为其赤子之心动容，又因前路未卜忧心。紫宸殿的铜漏滴答作响，这场关乎家国命运的博弈，才刚刚掀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