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大营的内讧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噼啪炸响的火光映红了半个夜空。耶律斜轸的亲军与室韦人在石寨周围杀成一团，弯刀劈砍甲胄的脆响、中箭者的惨嚎、战马受惊的嘶鸣，混着硫磺燃烧的刺鼻气味，在旷野上翻涌成一片混乱的狂涛。
陈琅站在城头，看着那片被火光撕裂的黑暗，掌心的硫磺晶体已被体温焐得微热。“室韦人以为亲军在抢粮，亲军以为室韦人私藏军资……” 他低声自语，眼底闪过一丝冷冽的锋芒，“耶律斜轸养的两条狗，终于咬起来了。”
符清漪从阴影中走出，手里攥着块沾血的布巾，正擦拭袖中露出的毒针。“狗咬狗才好，咱们正好拿骨头。” 她抬眼望向城下那片因厮杀而松动的契丹前锋，“他们的攻城塔还杵在西墙下，这会儿连看守的人都抽去平叛了。”
陈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 三架巨大的攻城塔如同蛰伏的巨兽，歪斜地停在护城河对岸，塔下只剩寥寥几个契丹兵，正惊慌地望着营内的火光，手里的刀握得极松。
“杨业！” 陈琅突然转身，吼声穿透混乱的喧嚣，“带一百死士，从瓮城塌口冲！” 他指向地灵根先前炸塌的那片壕沟，“用尸体填出坡道，把火油桶往攻城塔里扔！”
杨业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芒。他抓起破虏刀，刀身与甲叶碰撞发出震耳的脆响：“破虏营的弟兄！跟我来！让胡狗看看代州的骨头有多硬！”
瓮城那道被炮火轰开的塌口处，早已挤满了攥着刀斧的死士。他们大多是戴罪的囚卒，身上还穿着标志性的黑号衣，此刻却个个眼冒凶光 —— 陈琅许了，只要冲垮敌阵，他们的罪籍便一笔勾销。
“杀！” 杨业率先跃出塌口，破虏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弧，劈翻第一个冲上来的契丹兵。死士们如同决堤的洪水，嘶吼着紧随其后，踩着同伴与敌人的尸体，硬生生在塌陷的壕沟里铺出一条血路。
火油桶被点燃，如同拖着长尾的火球，在夜空中划出弧线，狠狠砸在攻城塔的木板上。“轰！” 干燥的木料瞬间燃起熊熊烈火，塔内传来契丹兵凄厉的惨叫，有人试图往下跳，却被城下的死士一刀劈成两半。三座攻城塔很快变成三座火塔，灼热的气浪逼得后续的契丹兵连连后退。
“好！” 城头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连最疲惫的守卒都直起身，挥舞着兵器呐喊助威。
陈琅却未露半分笑意。他盯着契丹大营深处那面依旧挺立的金线狼纛 —— 耶律斜轸还没乱。果然，片刻后，大营内响起急促的牛角号，混乱的厮杀声竟渐渐平息，显然是耶律斜轸用重典压制住了内讧。
“他要收缩防线了。” 符清漪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老狐狸发现咱们在趁机反扑，想先稳住阵脚。”
陈琅点头，转身看向被符清漪护在身后的那个瘦小身影 —— 正是地灵根的徒弟哑狗。这孩子约莫十五六岁，脸上满是泥污，左臂被箭射穿，正用布条死死勒着伤口，此刻正睁大眼睛，焦急地对着陈琅比划。
他先是指着西北方向，双手做出水流的姿势，然后猛地向下一压，接着画出几道交错的石缝，最后双手圈成一个圆，做出爆炸的手势。
符清漪在一旁翻译：“他说老龙涧后沟有暗河，水流很急，能通向黑林深处。林子里有片石缝，像蛇盘着一样，里面藏着大东西 —— 应该是耶律斜轸真正的粮道和火函作坊。”
“蛇蟠石缝……” 陈琅咀嚼着这几个字，指尖在城砖上快速敲击，“地灵根炸塌的那段河床，是不是就连着这条暗河？”
哑狗狠狠点头，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做出倾听的动作，然后指向那片黑林的方向，眼神里满是恐惧。
“他说在石寨时，听见林子里有奇怪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在锻造…… 叮叮当当的，夜里都不停。” 符清漪补充道，“多半是在打造火函的铁器。”
陈琅望向西北方的黑林。那里被浓稠的黑暗笼罩，连火光都照不透，仿佛择人而噬的巨兽。但他知道，那片黑暗里藏着的，不仅是耶律斜轸的死穴，更是代州唯一的生机。
“耶律斜轸把火函作坊藏在粮道深处，既防着咱们偷袭，也防着室韦人私吞。” 陈琅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他以为内讧能压下去，却不知咱们已经摸到了他的肠子里。”
城下，杨业带着死士退了回来，甲胄上的血渍已冻成暗红的冰壳。“先生，攻城塔烧了，但契丹人退得很整，怕是要耍新花样。”
“他们没力气耍花样了。” 陈琅指向黑林的方向，“真正的杀招在那儿。杨业，你带伤兵守住城墙，我去会会耶律斜轸的‘粮仓’。”
杨业猛地抬头：“先生要亲自去？”
“有些账，得当面算。” 陈琅从垛口摘下一支火把，火焰在他眼中跳跃，“符清漪，你的人还能走吗？”
符清漪看了眼身后几个幸存的潜行客 —— 毒蛇老七断了条腿，正用布带绑着木杖；哑狗虽伤，眼神却依旧亮得惊人。她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狠劲：“符家的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咬碎骨头。”
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将代州城头染成一片青灰色。陈琅举着火把，率先走向瓮城的黑暗。符清漪带着她的人紧随其后，哑狗走在最前面，用受伤的手在地上摸索着暗河的走向。
身后，杨业的破虏刀重重顿在城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像是在为他们送行。契丹大营的火光渐渐远去，但那片黑林的轮廓却越来越清晰，石缝间隐约透出的锻打声，如同来自地狱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裂谷已开，生机藏在最凶险的深渊里。陈琅握紧火把，火焰的光映着他眼底的决绝 —— 这一次，他要亲手将耶律斜轸的地狱，变成代州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