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蹙眉看着她。
在自己晕倒之前,他的确想过,干脆就让谢怀安嫁过去就算了。
毕竟,谢怀安再怎么好,也不过是个公主而已。
他总不能为了维护一个公主,而导致自己身身败名裂吧?
若那些个蛮夷真的将自己背地里做的那些小动作给捅出来,那他堂堂天子,岂不是颜面尽失?
但,梦里,他的阿芜,依旧上着淡鹅黄对襟衫,下着淡粉色印花齐胸衫裙,裙头绣着并蒂莲。
禁步是一对精致玉兔并珍珠流苏,脖间金项圈熠熠生辉。
披着大红色狐裘,笑容娇俏明媚。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如记忆中一般无二。
可是,这一次,阿芜没有冲他笑。
也没有如记忆中那般问他:“夫君,你看我堆的雪人,好看吗?”
而是满脸泪痕的看着他,眼底盛满了失望,一如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对奚家动手时那般。
她不再甜甜的唤他一声夫君,而是冷冰冰的,毫无感情的唤他“陛下”。
“陛下,嫁给你足足十五载,我陪你从一无所有,到你坐拥天下,可我什么都没得到。”
“我还失去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失去了我的家族。”
她抬眸,已是泪流满面:
“陛下,现在,你竟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去对付我的孩子,让我的一双儿女也不得善终!”
“陛下,你好狠的心啊!”
“陛下,我死后,一直在奈何桥头想等你,可现在,我对你已失望透顶,所以,我不等你了。”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吴秀珠注意到他在走神,忙唤道。
“朕无碍。”皇帝终于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冲吴秀珠温柔一笑。
他将视线缓缓挪到楚嘉柔身上,有些意外楚嘉柔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当初楚嘉柔为了嫁给老五,可谓用尽手段。
现在,竟忽然转了性子。
不过,想到梦里的场景,他也怕死后再见不到奚芜,便点点头:
“难为你有这个心,为朕分忧,既如此,拟旨!”
“谢主隆恩!”楚嘉柔俯身,重重叩了下去。
旋即,她缓缓转过头,深深看了谢怀安一眼。
当年,若非她故意挑唆,谢怀安的日子也不会过得那么苦。
若非她故意安排,谁又敢在皇宫内公然将堂堂公主推下水?
她借着谢怀安救命恩人的身份,为非作歹多年,又花了她那么多银钱。
甚至,还利用她,给沈清辞使绊子……
而今,她替她远嫁,也算赎罪了。
只盼她以后,能在兄长的庇护之下,继续无忧无虑。
接过圣旨,她在邓内侍的安排下,暂时住进了重华宫。
……
众人散去之后,皇帝对着堆成山的奏折,只觉头又开始疼了。
他起身行至案前坐下,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一抬头,竟发现谢怀玉还站在原地。
梦里,他好像听到了谢怀玉的声音。
谢怀玉好像还说,让太医务必治好他的头疾,让他长命百岁,如此大邺江山,才能千秋万代。
人在半梦半醒间,容易神思恍惚。
是以他自己脑补了这几句后,看向谢怀玉的眼神,越发和蔼起来:
“端阳,你过来一下。”
“父皇,”谢怀玉上前,纠正道:“父皇,您给儿臣的封号,是瑞阳,不是端阳,您记错了。”
“哎哟,瞧朕,都糊涂了。”
皇帝一拍额头,“你且过来,父皇有话要跟你说。”
“父皇,您说。”谢怀玉蹲在他面前,眼底满是孺慕之情。
装的。
皇帝瞧见她这般,心里更是得意。
心道没想到事到如今,竟是这个他亏欠最多的孩子,最是孝顺。
他无比欣慰,将一个折子递到谢怀玉手里,“朕头疼,你给朕念一下折子。”
“一会,再模仿朕的笔记,替朕批阅。”
谢怀安和她那个兄长一条心,老三和当年的自己太像,老五手握兵权,用不得。
老六,更不能用,他母族势力强大,若叫他上位了,外戚干政可怎么是好?
老四不一样,老四当初在猎场,拼了命也要救他。
最后,所求赏赐,也是入金吾卫,时刻护自己周全。
最关键的是,她是个女儿身,无即位可能。
他唯一能信的,便是老四了。
“父皇,儿惶恐!”
谢怀玉双手捧着奏折,倏然跪在皇帝跟前,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父皇,自古以来,后宫不得干政,女儿就算得了父皇青眼,得了父皇恩赏瑞阳这一封号,也是女子之身。”
她捧着奏折,脸上的惶恐恰到好处,重重朝皇帝叩首。
“求父皇,莫要为难是女儿,否则,女儿只有以死明志这一条路了!”
皇帝看到她这副模样,对她越发满意起来。
他就知道,唯有老四,对他忠心耿耿,其余孩子,都各怀鬼胎。
他都想好了,既然那群逆子都盯着他屁股底下这个龙椅,那他就谁都不给!
等如妃诞下孩儿,他就将如妃的孩子封为皇太子。
日后他也会留下遗诏,封老四为摄政长公主。
届时,那群逆子,还不是得乖乖听从他的遗诏行事?
殊不知,在他看不到的角度,谢怀玉唇角已经勾起了一抹得逞的笑容。
谢怀玉方才是故意留下来的。
她在赌。
她也看出来了,老五根本无心跟她争这个位置。
皇帝果然唤她过来,让她帮念奏折。
这只是第一步而已。
假以时日,皇帝会让她帮批奏折,再一步步……
当然,她不能露出半分破绽。
她现在是皇帝孝顺的女儿,一心只想拥护皇帝。
所以,她在心里演练了千百遍,如果皇帝唤她帮着看奏折,她应该是怎么样一个反应。
“好孩子,这是干什么?怎么就要死要活了?”
皇帝忙将人扶起来,对她这个反应满意到了极点。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莫非你忍心看着父皇,生着病还要处理奏折?”
皇帝眉头微蹙,“朕说你可以看,你就可以看!”
她敛眉,生怕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喜色,被皇帝捕捉到。
她赌对了。
“是,儿一定尽心,定不辜负父皇对儿的信任。”她再度跪下,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