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七,北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抽打在脸上如同刀割。白沟沿岸的原野,早已褪去秋日的最后一丝暖意,裸露的冻土坚硬如铁,蜿蜒的河道水浅处结了薄冰,深洼处则是一片泥泞。天地间一片肃杀,唯有寒风呼啸,以及两岸军营中隐约传来的刁斗之声。
联军在白沟南岸构筑的防线,如同一道沉默的巨兽,匍匐在苍茫大地之上。依托几处地势稍高的土丘和废弃村落,营垒相连,壕沟纵深。林冲、呼延灼率领的步军主力居中,结成了数个巨大的方阵,枪戟如林,盾牌如墙。张清、徐宁所部则分列左右两翼,保护侧后。我亲率张荣、萧突迭的五千精锐骑兵,隐藏在防线后方数里的树林中,作为决定性的反击力量。
而在北岸,金军的营盘连绵不绝,旌旗蔽空,几乎望不到边。完颜宗翰的帅旗、宗辅的残旗、讹里朵的将旗……金国在河北能够调集的主力,似乎已大半汇集于此。尤其是那一片在冬日阳光下闪烁着冷冽寒光的重甲骑兵——铁浮屠,更是如同乌云压顶,带来令人窒息的压力。
宗翰用兵,果然非同凡响。他并未急于进攻,而是先派兵清扫了白沟北岸所有可能的联军前哨,稳扎稳打地立下大营。随后,数以百计的炮车(投石机)被推至阵前,民夫在金军皮鞭下,将巨大的石弹和火油罐搬运到位。
“看来,宗翰是想先用炮石轰击,动摇我军阵脚,再以铁骑冲阵。”卢俊义与我并立于中军高台之上,望着对岸的动静,沉声道。他本坐镇真定,但此战关乎北伐全局,故亲临前线督战。
“任他炮石如雨,我军阵型不乱,便是胜利第一步。”我紧握着栏杆,指节微微发白。此战,关乎河北归属,更关乎北伐能否继续,不容有失。
“呜——呜——呜——”
低沉的号角声自金军大营响起,如同巨兽苏醒的咆哮,瞬间压过了风声。
紧接着,是令人头皮发麻的机括绷紧之声!
“举盾!避炮!”各级将官的怒吼声在联军阵中响起。
“轰!轰!轰!……”
地动山摇般的巨响猛然爆发!无数黑点自北岸腾空而起,带着凄厉的呼啸,如同死亡的陨石雨,狠狠砸向南岸联军阵地!
巨石落地,砸出一个个深坑,泥土混合着冻硬的雪块四散飞溅!不幸被直接命中的士兵,连人带盾瞬间化为肉泥!火油罐砸中营垒或盾牌,轰然炸开,燃起熊熊烈焰,惨叫声夹杂其中!
炮击持续了足足半个时辰!联军阵地上一片狼藉,烟尘与火焰弥漫,伤亡在持续增加。但整个防线,如同狂风暴雨中的礁石,虽然不断承受冲击,却始终屹立不倒!士兵们蜷缩在壕沟中、盾牌下,任凭炮石如雨,咬紧牙关,纹丝不动。督战队游弋在后,斩杀任何敢于擅自后退者。
“金狗的炮,不过如此!”林冲盔甲上落满尘土,却依旧挺立阵前,长枪指天,声若洪钟,鼓舞着士气。
炮击渐歇,烟尘稍散。金军阵中战鼓雷动!
“铁浮屠!是铁浮屠!”
只见北岸,那一片钢铁丛林开始缓缓移动!沉重的马蹄踏在冻土上,发出闷雷般的声响,大地都在震颤!人马皆披重铠,只露出眼睛的骑士,手持长矛大斧,如同移动的城墙,排成紧密的楔形阵,开始加速,向着联军中央防线碾压过来!
与此同时,两翼也出现了大量的轻骑兵(拐子马),他们呼啸着,如同两股黑色的旋风,试图包抄联军侧翼!
真正的进攻,开始了!
“弓弩手!上前!”
“长枪手!稳住!”
“炮车!对准铁浮屠,放!”
联军阵中,号令声此起彼伏。经历了炮石洗礼的弓弩手们奋力上前,在盾牌掩护下,向着那堵越来越近的钢铁城墙射出了第一波箭雨!然而,寻常箭矢射在厚重的铁甲上,大多只是溅起一溜火星,便被弹开,效果寥寥。
联军阵后的炮车也开始还击,石弹砸入铁浮屠阵中,虽然能造成一定杀伤,打乱其部分队形,但无法阻止其整体推进的步伐!
三百步!两百步!一百五十步!
铁浮屠的冲锋势头越来越猛,那股毁灭一切的气势,足以让任何未经战阵的新兵崩溃!
“放拒马!掷铁蒺藜!”林冲厉声下令。
预先布置在阵前的活动拒马被推上前,更多的铁蒺藜被洒在阵前空地。冲在最前面的铁浮屠战马踩中铁蒺藜,惨嘶着摔倒,连带着背上的骑士也滚落在地,被后续涌来的洪流践踏成泥。但这点阻碍,仅仅让铁浮屠的冲锋速度略微减缓。
一百步!已经能看清对面骑士面甲后那冰冷而狂热的眼神!
“火油箭!放!”
早已准备多时的火箭手,将浸满火油的箭矢点燃,对准铁浮屠前方和侧翼的地面,以及那些试图越过拒马的战马,射出了一片火雨!
“轰!”预先泼洒了火油的区域被点燃,形成一道道火墙!战马天性畏火,部分铁浮屠的冲锋阵型终于出现了明显的混乱和迟滞。
“就是现在!长枪阵!顶住!”呼延灼身先士卒,手持双鞭,立于枪阵最前方!
“杀——!”
震天的怒吼声中,联军最精锐的重甲长枪步兵,将长达丈余的长枪尾部抵住地面,枪尖斜指前方,组成了一片密集而致命的钢铁森林,迎着那轰然而至的钢铁洪流,狠狠撞了上去!
“砰!咔嚓!噗嗤——!”
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声、骨骼碎裂声、利刃入肉声瞬间响成一片!最前排的长枪手如同被巨锤击中,瞬间被连人带枪撞飞,吐血身亡!但他们的牺牲没有白费,锋利的长枪也刺穿了铁浮屠战马的胸膛,或者从铠甲的缝隙中刺入骑士的身体!
铁浮屠无坚不摧的冲锋,第一次被硬生生地阻滞在了联军阵前!双方最精锐的力量,在这片寒冷的白沟南岸,展开了最原始、最残酷的正面绞杀!
与此同时,两翼的金军拐子马也与张清、徐宁所部接战。箭矢横飞,马刀碰撞,战况同样激烈。
中军高台上,卢俊义和我死死盯着战场中央那最惨烈的交锋点。铁浮屠的冲击力实在太强,联军的长枪阵虽然勉强顶住,但伤亡在以惊人的速度增加,防线在不断向后凹陷。
“二哥,骑兵该上了!”卢俊义声音急促。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立刻投入骑兵的冲动。现在还不是时候,金军的预备队尚未动,宗翰的本阵也还稳固。
“再等等!”我沉声道,“传令林冲、呼延灼,死守阵地,一步不退!告诉张清、徐宁,务必挡住两翼,不得让拐子马迂回成功!”
战斗从午前一直持续到午后。白沟南岸,已然化作了血肉磨盘。联军阵地前,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染红了冻土,又被后续的脚步和马蹄践踏成泥泞的酱紫色。铁浮屠的攻势虽然被遏制,但依旧在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推进,每一次马蹄的抬起落下,都伴随着生命的消逝。
联军的伤亡在急剧上升,士气也开始出现动摇的迹象。
而北岸,宗翰的帅旗依旧稳稳伫立,他似乎在耐心地消耗着联军的力量,等待着最佳的总攻时机。
战局,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擂鼓!吹号!”我猛地拔出腰间戒刀,厉声喝道,“张荣!萧突迭!随我——破阵!”
潜伏已久的五千联军精锐骑兵,如同蛰伏已久的猛虎,终于露出了锋利的獠牙!在震天动地的战鼓与号角声中,从我军阵后两翼猛然杀出,并未直接冲击正面铁浮屠,而是划出两道凌厉的弧线,如同两把巨大的弯刀,狠狠斩向了金军两翼拐子马与其中军主阵的结合部!
反击的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