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南而北,这是一个违背常理的决定。几乎所有的金军斥候和将领,都理所当然地认为,遭受重创的北伐中路军,唯一的生路就是拼死向南突围,试图与汴梁主力汇合。金兀术的主力正张网以待,宗辅的中路军也在黄河北岸严阵以待。
而我们,却像一柄逆向刺出的匕首,悄无声息地没入了燕山以北的苍茫群山。
此行艰险,远超以往。队伍经过鹰愁涧血战,减员严重,人人带伤,体力消耗巨大。缴获的金军粮草有限,必须精打细算。更重要的是,前路是完全的未知,是金国统治相对核心的区域,每一步都可能踏入陷阱。
但我深知,唯有如此,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才能将战略主动权重新抓回手中。
“传令下去,人衔枚,马摘铃,所有能反光的器物全部遮盖。昼伏夜出,遇村避村,遇镇绕镇。我们的目标是生存和机动,非必要,绝不接战!”我对燕青、解元、张荣反复强调。
队伍沉默地在崎岖的山林中穿行。战士们互相搀扶,咬着牙跟上队伍。没有人抱怨,经历过鹰愁涧的绝望与武松天降神兵般的救援,这支队伍的凝聚力和对我的信任,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他们相信,跟着这位能阵斩敌酋、敢于孤军深入的都统制,就一定能杀出一条生路。
我们沿着人迹罕至的山脊线行进,利用茂密的林木遮挡行踪。斥候被放至最远,如同警惕的触角,感知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
沿途,我们看到了与河南、河北截然不同的景象。越往北,女真本族的屯堡、牧场越多,汉人村庄则相对稀少,且大多显得更为贫困,被奴役的痕迹更重。偶尔,我们能从高处远远望见官道上疾驰的金军信使,或是小股押运辎重的队伍,方向多是向南。这印证了我们的判断,金国的战争机器正在全力开动,重心在南线。
“二哥,看情形,金兀术的主力确实被我们甩在身后了。”燕青低声道,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轻松。
“不可大意。”我摇摇头,“越是深入虎穴,越要谨慎。金国在此地经营多年,堡寨相连,我们的行踪未必能永远隐瞒。”
果然,在向北穿插的第五日,我们的行踪还是暴露了。
那是一支隶属于燕京留守司的巡逻队,约百人,他们并非发现了我们主力,而是在一条溪涧旁与我们派出去取水的斥候小队遭遇。战斗瞬间爆发。虽然我们迅速全歼了这支巡逻队,但难免有漏网之鱼逃逸。
“位置已经暴露,必须立刻转移!”解元果断道。
我们放弃了原定的休息计划,连夜急行军,向东北方向转移。然而,仅仅过了一日,大批的金军游骑便开始出现在我们活动区域的周边,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开始进行拉网式的搜索。
“是契丹和奚族的骑兵。”张荣从一处岩缝中观察后回报,“金兀术动用了附庸部落的兵力来搜山。”
这些部落骑兵熟悉本地地形,骑术精湛,给我们造成了极大的麻烦。我们不得不更加频繁地改变路线,行军速度大大降低,休息时间被压缩到极致。队伍的疲惫程度与日俱增。
屋漏偏逢连夜雨,粮食也开始见底了。
“都统制,粮食最多还能支撑两日。”负责后勤的军校面带忧色地汇报。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我。饥饿和疲惫正在消磨着这支孤军的意志。
我看着地图,目光落在东北方向一个标注着“野狐岭”的地方。那里有一个规模不小的金军屯粮点,是供应前方军队的重要中转站之一。风险极大,但……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我们不去别处了。”我指着野狐岭,“就去这里,找金狗‘借’点粮草!”
众将皆是一惊。野狐岭必有重兵把守,我们这支疲敝之师,去攻打据点?
“不是强攻。”我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是奇袭!金狗定然以为我们惶惶如丧家之犬,只顾逃命,绝想不到我们敢主动去摸他的屯粮重地!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打他个措手不及!”
详细计划迅速制定。我们选出尚有体力的八百精锐,由我亲自率领,携带所有剩余的箭矢和火油。其余伤员和体力不支者,由解元带领,在野狐岭外一处隐秘山谷中等待。
是夜,乌云蔽月,正是杀人放火天。
我率领八百死士,借着夜色掩护,如同鬼魅般潜行至野狐岭屯粮点外围。果然如我所料,此地守军虽然不少,但警惕性并不高,大概认为战火远在南边,此地应是安全的后方。哨塔上的卫兵甚至有些懈怠。
“张荣,带你的人,摸掉哨塔和营门守卫。燕青,弓弩手占据制高点,听我号令齐射,压制营内守军。其余人,随我冲进去,放火,抢粮!”
命令悄无声息地传递下去。
三更时分,行动开始!
张荣带着数十名好手,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外围哨兵,打开了营门。与此同时,燕青指挥弓弩手,对着营内那些灯火通明的营帐和巡逻队,射出了密集的箭雨!
“敌袭!”
凄厉的警报声终于响起,但为时已晚!
我一马当先,率领八百锐士,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入营寨!见人就杀,遇帐就点火!刹那间,整个野狐岭屯粮点陷入一片火海与混乱之中!
守军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很多人还在睡梦中就成了刀下之鬼。我们目标明确,直扑粮仓所在!撞开仓门,里面堆积如山的粮草让所有人士气大振!
“能带走的尽量带走!带不走的,全部烧掉!”我大吼道。
战士们两人一组,扛起粮袋就往外冲。更多的人则将火把扔向那些无法带走的粮垛。
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天空。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如同在金国后院点燃了一把冲天大火!
当附近金军据点得到消息赶来增援时,我们早已带着缴获的宝贵粮草,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只留给他们一个燃烧的废墟和满地的狼藉。
野狐岭一把火,不仅暂时解决了中路军的粮草危机,更如同一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正全力南下的金兀术脸上!
消息传开,北地震动。
孤军非但未灭,反而愈发猖獗,竟敢深入腹地,焚毁屯粮重地!
金兀术的暴怒可想而知,而北伐中路军“武”字大旗的阴影,如同梦魇般,开始笼罩在燕京以北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