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大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云天那几段轻描淡写的经历,仿佛化作了一座座沉重无比的大山,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南岭、鲲域、千星海域、天兰大陆、兰幽泽……
这些仅仅是名字,就透着一股蛮荒与未知的气息,让这些终其一生都未曾踏出过东荒的修士们,心神摇曳,几近失守。
他们再看向云天的目光,已经不能简单地用敬畏来形容。
那是一种仰望。
如同凡人仰望传说中移山填海的仙神,充满了源自生命本质的距离感与近乎信仰的狂热。
张裕生与柳明阳二人坐在上首,久久无言,他们心中的惊涛骇浪,远比那些金丹长老更加猛烈。
他们更能体会到,在那一个个陌生的地域名称背后,究竟隐藏着何等尸山血海般的凶险。
良久,张裕生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息悠长,带着一丝苦涩与钦佩。
他看着云天,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见云天的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震撼得几近呆滞的面孔,忽然开口了。
“朱明师侄。”
云天的声音很平淡,却如同一颗石子投入了死寂的池塘。
天日峰峰主朱明一个激灵,猛地从那无尽的遐想中惊醒,连忙出列,恭敬地躬身:“弟子在!请师叔吩咐!”
“你所修功法,乃是宗门正统的《烈阳真诀》,核心便是刚猛霸道,大开大合。”云天缓缓道,“但你金丹大圆满多年,迟迟无法感应到元婴瓶颈,非是你积累不够,而是你过于追求‘刚’,而忽略了‘柔’。”
朱明浑身一震,抬起头,眼中满是迷茫。
“孤阳不生,孤阴不长。你只知白日烈阳之威,可曾想过,日落月升,月华之力,亦是天地伟力的一种?”
云天看着他,继续点拨:“你体内的阳属性灵力早已精纯到了极致,再进一步,只会过刚易折。何不尝试引一丝太阴月华入体,以阴济阳?或许,那层窗户纸,便能不捅自破。”
“以阴济阳……”朱明嘴里喃喃自语,双目骤然失神,整个人仿佛被一道九天神雷劈中,呆立当场!
他只觉得脑海中一道尘封已久的枷锁,在此刻“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缝隙!
多年来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在这一刻,竟有了豁然开朗之感!
不等众人从朱明的失态中反应过来,云天的目光又落在了地月峰峰主温忠亭的身上。
“温师侄,你的情况与朱明师侄恰好相反,过柔而刚不足。”
温忠亭连忙上前,神情激动,洗耳恭听。
“至于柳莺师侄……”
……
云天没有长篇大论,也没有阐述什么高深理论。
他只是针对在场每一位金丹后期、金丹大圆满长老的状况,寥寥数语点拨一二。
或是一句功法上的提点,或是一句心境上的棒喝。
然而,就是这看似简单的一两句话,落在那些当事人的耳中,却不啻于仙人指路,大道纶音!
大殿之内,异象频生。
有的长老如朱明一般,呆立当场,气息浮动,显然是陷入了某种顿悟。
有的长老则是面红耳赤,呼吸急促,对着云天连连作揖,激动得不能自已。
更有甚者,如人星峰峰主柳莺,听完云天的指点后,美眸中竟泛起一层水雾,对着云天盈盈一拜,竟是直接原地盘膝坐下,闭目感悟起来,丝毫不顾及此地是宗门议事大厅!
就连主座上的张裕生和柳明阳,在听了云天对几位长老的点拨后,也是神情剧变,各自露出深思之色。
他们发现,云天所言,看似简单,却直指大道本源,许多观点,完全超出了他们对修炼的固有认知。
“原来如此……原来瓶颈还可以这样突破……”柳明阳抚须的手停在半空,眼中精光爆闪,显然也是收获巨大。
这一刻,整个大殿内,再无人将云天视作一个修为高深的“长老”。
在他们心中,云天就是一位传道解惑的“祖师”!
这场小型的“讲道”,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
当最后一名长老也退下后,张裕生站起身,对着云天,深深地、郑重地行了一礼。
“师弟今日之言,让我等茅塞顿开,此恩,青云宗上下,铭记于心!”
“掌门师兄言重了。”云天摆了摆手,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这一路来的奔波与厮杀,早已让他的心神耗损到了极点。
今日归宗,情绪大起大落,又耗费心神为众人解惑,那股积压已久的倦意,终于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张裕生何等人物,立刻察觉到了云天神色的变化。
他心中一凛,暗道自己疏忽了。师弟一路归来,定是疲惫不堪,自己等人却还在此叨扰不休。
“诸位长老,今日就到这里,各自回去好生领悟云师叔的教诲,不得懈怠!”张裕生立刻转身,对着下方朗声道。
“我等……恭送云师叔!”
所有长老齐齐躬身,这一次,他们的声音中,除了敬畏,更多了发自内心的孺慕与感激。
遣散了众人,大殿内只剩下云天、张裕生和柳明阳三人。
“师弟,你一路劳顿,师兄已为你备好了清修之所,请随我来。”张裕生语气温和地说道。
云天点了点头,没有推辞。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上一觉。
在张裕生的亲自引领下,三人走出议事大厅,化作三道遁光,向着青云山脉的深处飞去。
越过主峰,绕过几片寻常弟子不得踏足的禁地,前方出现了一座云雾缭绕的幽静山谷。
谷内灵气氤氲,远胜外界,遍地奇花异草,一条清澈的溪流潺潺流过,几只灵鹿在溪边饮水,见到遁光也只是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并不惊慌。
而在山谷的最深处,一座占地广阔、格调古朴雅致的庄园,静静地坐落在那里。
“师弟,此谷名为‘云梦谷’,这处庄园,也是宗门近些时日倾尽全力为你打造的,你看可还满意?”张裕生指着下方的庄园,笑着问道。
云天看着那崭新的庄园,以及谷中安宁祥和的景象,心中流过一丝暖意。
“有劳师兄费心了。”他道了声谢,便不再客气,身形一闪,直接落在了庄园门前。
张裕生与柳明阳送到谷口,便十分识趣地告辞离去。
偌大的山谷,终于只剩下云天一人。
他站在庄园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
熟悉,且安全。
他没有急着进入庄园,而是抬手一挥,五杆阵旗便化作流光,没入山谷四周的虚空中。
随着他指诀变幻,一层无形的波动扩散开来,整个山谷的景象一阵模糊,随即又恢复了原样。
颠倒五行阵,已然布下。
做完这一切,他才仿佛卸下了身上最后一副枷锁,推开庄园大门,走了进去。
庄园内亭台楼阁,曲径通幽,练功房、炼丹室、灵兽园一应俱全。
但云天此刻却无心欣赏。
他径直走进一间显然是主卧的房间,看着那张纤尘不染的宽大木床,再也支撑不住。
他没有打坐,没有修炼,甚至连外袍都未曾脱下。
他就这样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整个人深深地陷入了柔软的被褥之中。
自千星海到天兰大陆,继而横穿兰幽泽险地,这一路来的警惕与防备,孤寂与思念。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无边无际的疲倦,将他彻底淹没。
几乎是在沾到枕头的瞬间,他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无比安稳,无比香甜。
……
三日后。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在云天的脸上时,他长长的睫毛才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缓缓睁开双眼,眼神清澈无比,没有一丝刚睡醒的迷茫。
这一觉,仿佛睡尽了百年的沧桑。
他只觉得自己的神魂前所未有的通透清明,念头转动间,再无一丝滞涩之感。
他坐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全身骨骼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舒服!”
云天翻身下床,在崭新的庄园内信步游览了一圈,熟悉着自己未来的家。
最终,他走进了那间宽敞无比的练功房。
盘膝坐定,他开始审视自身的状况,并为未来的修炼做着计划。
“老祖说得没错……”云天心中暗道。
他的修为已至元婴后期,距离大圆满还有一段距离,但这段距离却宛如天堑。
《混沌道经》的修炼,越到后期,所需要的灵气便越是海量。
若无“金莲玉髓”那等逆天机缘,单靠打坐吐纳,或是寻常丹药,想要再有突飞猛进式的增长,已是绝无可能。
“也罢,修行本就是水磨工夫,急不得。”
云天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态。
他翻手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枚丹韵缭绕、药香惊人的极品婴灵丹,毫不犹豫地含入口中。
磅礴而精纯的药力,轰然化开。
云天双目微阖,双手掐诀,心神沉入丹田气海。
《混沌道经》的法门,开始缓缓运转。
窗外,云卷云舒,鸟语花香。
练功房内,一人静坐,气息归于寂无。
属于云天老祖的第一次正式闭关,就此开始。
……
云天闭关之后,整个青云宗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生机。
那日议事大厅内的“祖师讲道”,其影响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最初的一个月,宗门内风平浪静,但一股压抑却又亢奋的修炼狂潮,却在暗中席卷了所有高层长老。
他们将自己关在洞府之内,反复揣摩云天那看似随意,却又直指大道的寥寥数语。
第二个月,天日峰峰主朱明,这位在金丹大圆满境界困顿了近三百年的老者,洞府上空开始出现异象。
浓郁的火属性灵气与一丝丝清冷的太阴之力在他洞府上空纠缠、盘旋,竟隐隐形成了一幕日月同辉的奇异景象。
宗门上下,无不为之震动!
“以阴济阳……云师弟一言,竟真的为朱师侄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主峰之上,柳明阳望着天日峰的方向,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到了第四个月,朱明的洞府彻底被一座新布下的隔绝大阵封锁,再无半点气息外泄。
所有人都明白,他已进入了冲击元婴的最关键时期,正在为迎接天劫做最后的准备。
一位新晋元婴老祖,即将诞生!
这对于长期处于东荒修仙界中流势力的青云宗而言,不啻于天降甘霖!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地月峰峰主温忠亭气息渐趋刚柔并济,人星峰峰主柳莺更是直接闭了死关,言称不破瓶颈誓不出关。
其余长老,或多或少,修为与心境皆有了长足的进步。
整个青云宗,一扫往日的颓气,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即将中兴的鼎盛气象。
而这一切的源头,那位被所有弟子尊为在世神明的云师叔祖,却始终在云梦谷深处闭关,再未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