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门前,静谧的空气中只剩下压抑的哽咽和衣料的摩擦声。
近两百年的时光,被这一个拥抱,揉碎成了心酸与重逢的狂喜。
然而,这幅凄美动人的画卷,并未能维持太久。
“家主!夫人!不好了!”
一道慌慌张张的声音,从庄园外围的方向急速传来。
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修士,连滚带爬地冲过竹林,脸上满是焦急与惶恐。
“钱宝商会的……钱少主又来了!”
黄玉郎闻言,眉头顿时紧紧皱起,脸上刚刚浮现的欣慰笑意瞬间收敛。
那管事喘了口粗气,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这次……这次他还带了一位元婴真君前来,点名要见小姐!”
此言一出,黄玉郎与风金梅的脸色同时一变。
钱宝商会,东荒另一家能与聚宝商会分庭抗礼的庞然大物,两家明争暗斗了数百年。
那钱少主钱督来,更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仗着家世,行事向来嚣张跋扈,这些年来一直对黄萱死缠烂打。
云天怀中,黄萱的娇躯微微一颤,从那浓烈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她抬起那张梨花带雨的俏脸,擦去泪痕,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冰冷。
不等黄玉郎开口,一道嚣张至极的年轻男声,已经由远及近,带着一股令人不悦的压迫感,传遍了整个后院。
“黄伯父,小侄钱督来,今日特来提亲!听闻萱儿妹妹出关,我可是备了厚礼,还请动了我钱宝阁新晋的客卿长老‘剑狂’云启鸣前辈一同前来,以示诚意!”
话音未落,两道身影便已落在了小院门口。
为首的青年,一身金丝锦袍,面容白皙,眼神却透着一股被酒色掏空的阴鸷。
正是钱宝商会的少主,钱督来。
他身后,站着一名身负长剑,面容冷峻的美髯中年。
此人气息深沉,双目开合间精光四射,赫然是一位元婴初期的剑修!
风朵朵在看到那中年男子的瞬间,清冷的眸子骤然一缩,一股冰寒的剑意自身上不受控制地一闪而逝!
“云启鸣!”
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云启鸣闻言,身体猛地一僵。
他显然也看到了风朵朵,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与尴尬,竟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最终还是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当年,他身为云霄剑宗内门弟子,在正魔大战中,为了一己私利,接受御兽宗副宗主之位的诱惑,临阵倒戈,害得不少同门惨死。
魔道败退后,他成了人人喊打的丧家之犬。
这些年东躲西藏,最终声名狼藉地投入了不问出身、只看利益的钱宝商会,做了客卿。
今日被钱督来强拉来此地逼婚,本就百般不愿,谁知竟会撞上风朵朵这位风家的嫡系天骄!
他心中叫苦不迭,正想找个借口开溜,视线却扫到了风朵朵身旁,那个被黄萱紧紧挽住胳膊的青年。
云天!?
云启鸣的瞳孔猛地放大,满脸的不可思议。
当年那个被御兽宗厉老鬼截杀的筑基蝼蚁,他竟然还活着!
再看到风朵朵与黄萱一左一右,都与此人关系匪浅,尤其是风朵朵那清冷面容下不自觉流露出的关切,一股无名妒火,混合着旧日的怨毒,轰然在他胸中炸开!
钱督来可没注意到身后客卿长老的心理活动。
他的视线早已被泪痕未干,更显楚楚动人的黄萱所吸引,眼中淫邪之色一闪而过。
“萱儿妹妹,数年不见,你可真是越来越美了!嫁给我,我保证让你成为东荒最幸福的女人!”
他完全无视了旁边的云天,自顾自地放言,语气中充满了不容置喙的霸道。
若是往日,面对一位元婴真君压场,黄玉郎或许还要虚与委蛇一番。
但今天……他看了一眼身旁神色平静,气息渊深如海的“准姑爷”,心中底气瞬间爆棚。
“咳!”
黄玉郎清了清嗓子,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钱贤侄,这玩笑可开不得。我家萱儿,早已有了夫婿,就不劳你费心了。”
“什么?!”
钱督来脸色一变,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夫婿?谁?东荒有哪家男子配得上我的萱儿妹妹?”
黄玉郎下巴一抬,伸手指向云天,满脸自得地介绍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位,青云宗云天,便是我家萱儿的夫婿!”
此话一出,全场所有人都是为之一怔,心绪繁杂而不同。
钱督来的视线,这才正式落在了云天身上。
他上下打量着云天,脑海里依稀记起了当年那个筑基小子的模糊模样。
“他?”
钱督来嗤笑一声,眼中满是不屑。
“一个不知从哪个穷乡僻壤冒出来的野修?黄伯父,你莫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他根本看不透云天的修为,只当对方是用了什么敛息秘术,下意识地便将其归为金丹修士一类。
“云长老!”
钱督来侧过头,颐指气使地命令道,“给我废了这小子一条胳膊,让他知道知道,有些人,不是他能碰的!”
云启鸣闻言,心中一动。
他同样看不透云天的深浅,但他不信,一个失踪了近两百年的人,能有多高的成就。
最多,也就是个金丹大圆满!
而自己,可是元婴真君!
嫉妒与杀意,瞬间占据了他的理智。
“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去死!”
云启鸣狞笑一声,长剑“呛啷”出鞘,一道凌厉无匹的剑光,带着斩断山河之势,便要向云天当头劈下!
“住手!”
“不许伤他!”
黄萱与风朵朵,几乎在同一时间惊呼出声,齐齐一步跨出,毅然决然地挡在了云天身前。
看到这一幕,云启鸣更是双目赤红,状若疯狂。
两个天之骄女!
一个聚宝阁少主,一个风家嫡女,竟然都为了这个小子不顾一切!
凭什么!
“都给我滚开!”
他怒吼一声,剑势不减反增,杀意彻底沸腾!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沉默不语的云天,终于动了。
他没有动用法宝,甚至没有调动一丝灵力。
他只是抬起眼,平静地看向那状若疯魔的云启鸣。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片漠然。
下一瞬,一道无形无质,却又锋锐到了极致的力量,自他眉心一闪而逝!
神魂刺!
“噗!”
正全力催动剑光的云启鸣,身体陡然一僵。
他只觉自己的识海,仿佛被一根烧红的万斤钢针狠狠刺入,然后疯狂搅动!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剧痛!
远比肉身被千刀万剐要痛苦亿万倍!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从云启鸣口中爆发而出。
他手中的长剑法宝“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抱着脑袋,满地翻滚,七窍之中,甚至渗出了缕缕黑血。
他的识海,在这一击之下,已然遭受了重创!
云天神色淡漠。
若非看在风云城风、云两家的特殊关系上,他不愿给风朵朵找麻烦,这一击,他故意留了三分情面。
没有百载苦修,这道伤,他休想痊愈。
满场死寂!
前一刻还威风凛凛,剑势滔天的元婴真君,下一刻,竟如一条死狗般在地上哀嚎抽搐!
从始至终,云天甚至连手指都未曾动过一下!
这是何等恐怖的手段!
何等悬殊的差距!
黄玉郎夫妇骇然地张大了嘴,再次刷新了对这位“准姑爷”的认知。
而钱督来,那张嚣张的脸早已血色尽褪,化为一片死灰。
他看着在地上惨嚎的云启鸣,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云启鸣在剧痛中,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望向云天的眼神,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这是怪物!
他心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逃!必须逃!
他强忍着神魂撕裂的剧痛,猛地祭出一张血色遁符,符箓瞬间燃烧,化作一团血光,裹着他狼狈不堪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天际。
他甚至连一句场面话都没敢留下,连自己的雇主都顾不上了!
小院前,只剩下呆若木鸡的钱督来,和那柄掉落在地,灵光暗淡的长剑法宝。
云天没有理会旁人的惊诧表情。
他缓缓转过身,视线平静地落在那个已经吓傻了的纨绔少主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现在,我们来谈谈,提亲的事?”
那句轻飘飘的问话,落在钱督来耳中,却不啻于催命的魔音。
他浑身一个激灵,双膝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地面坚硬的青石板,撞得他膝盖生疼,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楚,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冰寒。
“前……前辈饶命!晚辈有眼无珠!晚辈是畜生!晚辈再也不敢了!”
钱督来语无伦次地磕着头,额头与地面碰撞,发出“咚咚”的闷响,很快便是一片血肉模糊。
他所有的嚣张、跋扈、淫邪,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被碾得粉碎,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云天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这种货色,还不配他亲自动手。
他的目光,只是平静地落在那柄掉落在地、灵光黯淡的长剑法宝上。
那是云启鸣的剑。
云天屈指一弹。
一道金色灵光射出,须臾间便精准地打在剑身之上。
“嗡——”
长剑发出一声哀鸣,剑身上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咔嚓!”
一声脆响,这柄品阶不凡的元婴期法宝,竟如脆弱的琉璃般,寸寸断裂,化为一地凡铁。
毁人法宝,不亚于断其道途!
这一手,比刚才那无形的神魂攻击,带来的威慑更为直观,更为酷烈!
正跪地求饶的钱督来,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裤裆处瞬间传来一阵湿热的骚臭。
他竟是直接吓尿了。
“滚。”
云天终于吐出了一个字,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钱督来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站起身,甚至不敢回头去看那堆废铁,手脚并用地冲出府院,化作一道狼狈的遁光,消失在天际。
他发誓,这辈子,不,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再也不想踏足微灵山脉半步!
随着钱督来的逃离,小院门口压抑到极致的氛围,终于为之一松。
黄玉郎与风金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狂喜!
捡到宝了!
这哪里是准姑爷,这分明是一尊行走于人间的神只!
黄玉郎反应极快,他干咳一声,脸上堆起无比热情的笑容,对着妻子使了个眼色。
“哎呀,夫人,我忽然想起商会里还有一批紧急的货物需要盘点,我们得赶紧回去处理一下!”
风金梅心领神会,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萱儿,朵朵,你们和云天好好叙叙旧,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说罢,二老匆匆离去,化作两道流光,转眼便不见了踪影,仿佛生怕打扰了年轻人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