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天光熹微，寒山孤儿院笼罩在一片安宁的薄雾中。
老爷子已经起了个大早。
厨房里，白粥的米香和水蒸气温热弥漫，他搅动着锅底，这个动作，他重复了几十年。
将一锅锅热粥端上院子里的长条桌，看着孩子们睡眼惺忪地跑出来，拿起自己的碗筷，清晨的寒意便被这股热闹驱散。
他满意地看着，转身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老爷子坐回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木椅上，拿起手机，打算看看新闻。
屏幕亮起。
一条新闻推送，霸占了整个锁屏界面。
老爷子的手指悬在半空，停住了。
他眯起眼，将手机凑近一些。
【临江快报】
【李氏集团因涉嫌严重违法被查封，董事长李某以及数十位高层被调查。】
短短一行黑字，每一个字都像锤子，重重砸在他的眼球上。
李氏集团。
他的呼吸停顿了一瞬。
那个要强拆孤儿院，在临江市几乎无人敢惹的庞然大物。
一夜之间，没了？
老爷子摘下老花镜，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戴上。
屏幕上的标题没有变。
他满脸愕然，大脑一片空白。
他点开新闻，飞速浏览。官方通报，措辞雷霆万钧，字里行间透着决绝。
这……
怎么可能？
他自己也曾是商海沉浮几十年的企业家，深知一个如此体量的集团倒下，背后需要何等恐怖的力量。
绝非寻常的商业竞争。
他放下手机，靠在椅背上，心潮翻涌。
一阵长久的沉默后，他吐出一口气。
唏嘘。
除了唏嘘，再无其他。
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守着一群孩子的孤寡老人。
他唯一在意的，是李氏集团倒了，那块地的开发项目，自然也就搁置了。
孤儿院，安全了。
压在心头许久的巨石，终于被挪开。
正当他思绪万千之际。
咚咚咚——！
院子外那扇厚重的铁门，被人用力敲响，带着几分急切。
“谁啊？”
院子里，一个喝粥的小女孩脆生生地喊道。
另一个男孩已经飞快地跑到门口，扒着门缝往外看。
“是小阳姐姐！还有青竹哥哥！”
门外传来清脆甜软的童音，孩子们再熟悉不过。
轰——！
整个院子立刻沸腾。
“开门！快开门！”
“小阳姐姐回来了！”
铁门沉重的门栓被七手八脚地拉开。
门外，苏小阳仰着可爱的小脸，对着孩子们露出灿烂的笑容，他的身后，林七夜、沈青竹、百里胖胖一行人安静站着。
孩子们发出一阵欢呼，饭也顾不上了，一股脑地冲了上去，将苏小阳和沈青竹团团围住。
“小阳姐姐！”
“青竹哥哥！”
办公室里的老爷子听到动静走出来，脸上的惊愕与复杂已经收敛，换上了温和慈祥的笑容。
“老爷子，我们又来了。”
百里胖胖嗓门洪亮，笑着快步上前。
老爷子笑得真切，拍了拍百里胖胖厚实的肩膀，引着众人向里走。
“进来坐，进来坐吧。”
这一次，百里胖胖身后还跟着三五名身穿职业套装、气质干练的女性，手中抱着文件夹或平板电脑，步履无声，与这间小院的朴素格格不入。
当林七夜、安卿鱼、沈青竹这些身形高挑的年轻人，加上百里胖胖那庞大的身躯一同挤进来时，小小的屋子立刻显得拥挤不堪。
苏小阳找了个角落的椅子坐下。
他双脚离地，白嫩光洁的小脚丫在空中轻轻晃悠，脚趾俏皮地蜷缩又张开，嘴里叼着棒棒糖，兴致盎然地打量着这局促空间内的一切。
〔胖胖哥这家伙，用钱砸人的样子还挺有意思的嘛。〕
他没有开口，林七夜等人也默契地保持沉默。
今天是百里胖胖的主场。
“老爷子，是这样的。”
百里胖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老旧的木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的表情不见了平日的嬉皮笑脸，多了一分专注。
“昨天我让人查了，李氏集团虽然倒了，但这块地后续手续会很麻烦。”
百里胖胖开门见山。
“我打算先在市里建一所新的孤儿院，让您和孩子们先搬过去。”
“市区的教育、医疗，各方面都比这郊区好太多了。”
说着，百里胖胖对他身后的一名女秘书递了个眼色。
女秘书立刻上前，将手中抱着的卷轴在老爷子那张磨得发亮的旧木桌上，展开。
那是一张制作精良的临江市市区地图，上面用红色线条清晰地标注出一块区域。
百里胖胖的手指点了点地图上那片空白，声音随意得像在谈论晚上吃什么。
“地方批下来了，位置不错。”
他顿了顿，报出一个数字。
“差不多一万平方米。”
嗡——
老爷子的耳朵里响起一阵鸣响。
他端着茶杯的手剧烈一颤，滚烫的茶水溅出，落在他满是褶皱的手背上。
他毫无察觉。
他缓缓抬头，浑浊的眼神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剧烈动荡。
他看着百里胖胖，嘴唇翕动了半天，才挤出一个沙哑的音节。
“……多少？”
百里胖胖茫然地转头，不明白老爷子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一万平方米啊。”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甚至还带着一丝懊恼。
“主要是时间太仓促，市区里能找到这么大一块完整的地皮已经很不容易了。”
“不够的话，以后再加。”
咳……咳咳咳！
老爷子猛地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整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不是被茶水呛到，而是被那个数字，那个他穷尽一生都无法想象的面积单位，冲击得几乎窒息。
沈青竹心里一紧，立马上前，轻轻拍打着老爷子的后背。
老爷子咳了好一阵才缓过来，他撑着桌子，再次看向百里胖胖，声音依旧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一……一万平方米？”
这个数字，对他而言，是一个纯粹的、没有任何实感的概念。
这间孤儿院，总共也就三百多平。
一万平，那是多大？
他想象不出来。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没错。”
百里胖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话带来了何等恐怖的冲击力，他掰着肉乎乎的手指，兴致勃勃地开始介绍。
“初步规划是建立一个现代化的综合儿童社区。”
“除了宿舍楼、食堂、活动中心，必须有独立的图书馆、多媒体教室、音乐室、美术室、舞蹈室、室内体育馆……”
他每说出一个名词，老爷子的眼睛就睁大一分。
图书馆？
音乐室？
舞蹈室？
这些词汇，对于寒山孤儿院的孩子们来说，只存在于电视和书本里。
而现在，这个胖乎乎的年轻人，用一种近乎平淡的语气告诉他，要将这一切，全部建成。
百里胖胖还在滔滔不绝。
“哦对了，还要有专门的心理辅导中心，聘请国内最好的儿童心理专家。”
“户外得有标准足球场，篮球场，还有个小公园。”
“师资也得跟上，直接跟临江市最好的中小学合作，定向招募退休的特级教师。”
“医疗方面，建一个社区医务室，跟市第一人民医院联网，保证二十四小时有专业儿科医生值班……”
百里胖胖如数家珍地将他那一整个专业团队通宵做出来的、奢华到极致的规划，竹筒倒豆子般全部说了出来。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林七夜和安卿鱼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与莞尔。
用核弹炸蚊子。
这很百里。
沈青竹扶着老爷子的手，能清晰感觉到老人身体的僵硬和微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