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竹甩了甩手腕，仰头，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呼……”
他周身缭绕的灰色雾霭，如潮水般悄然退去，重新归于无形。
院子里，只剩下一根因为承受了过大力道而微微变形的钢管，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嘻嘻，解气了？”
一个软糯带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苏小阳依旧坐在院子中央的石阶上，一双白嫩小巧的脚丫悬在空中，悠哉地晃悠着。
他那张可爱到犯规的脸上，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更甜美了几分。
沈青竹紧绷的嘴角松弛下来，点点头。
“那就回去吧。”
苏小阳轻盈地从石阶上跳下来。
沈青竹转身，准备跟上。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下意识地扫过二楼的窗户。
他的动作，猛地一僵。
那扇窗户的窗帘，被拉开了一道细细的缝。
缝隙后面，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注视着院子里的他们，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是乌泉。
沈青竹的瞳孔骤然缩成一个针尖。
“乌泉？！”
“你看什么呢！”
他怕。
他真的怕。
他怕刚才那充满血腥与暴力的画面，被这群单纯的孩子看到。
怕自己会污染他们尚未成型的世界观。
动手前，他明明特意让林七夜和苏小阳将孩子们哄了回去。
没曾想，还是被看到了。
窗帘后的身影似乎被他严厉的语气吓了一跳，猛地一晃，立刻消失不见。
“吱呀——”
厚重的铁门被拉开，又“砰”的一声关上。
曹渊那张挂着热情门童式微笑的脸出现在门口，他拍了拍手上的灰，仿佛刚刚只是送走了一群热情的游客。
“搞定。”
他冲苏小阳和沈青竹比了个oK的手势。
苏小阳没理会沈青竹骤变的情绪，只是踮起脚尖，伸出小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走啦，想那么多干嘛。”
“有我在呢(?????)。”
说完，他便蹦蹦跳跳地推开楼门跑了进去。
沈青竹站在原地，看着苏小阳小小的背影，心中那翻江倒海的纷乱思绪，奇迹般地平复了些许。
是啊。
有小阳在呢。
他深吸一口气，将心头那份沉重暂时压下，跟着曹渊走进了楼里。
楼道里温暖如春，与院子里的肃杀萧瑟，恍若两个世界。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笑声从活动室里传来，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沈青竹悄悄探头看去。
只见林七夜正用几根手指变幻出闪闪发光的金色蝴蝶，引得一群小不点惊呼连连，伸着小手去抓，笑得咯咯响。
而苏小阳则被一群年龄稍大的孩子围在中间。
他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大捧五颜六色的棒棒糖，正一个一个地分发着，白嫩的小脚丫轻轻踮着，显得格外开心。
每个拿到糖的孩子，眼睛都亮晶晶的，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悦，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门外那场令人不安的骚乱。
那一点简单的魔法。
那一口甜蜜的糖果。
轻易就抚平了孩子们心中泛起的涟漪。
沈青竹看着这一幕，默默地退了出来，没有去打扰。
…………
院长办公室。
百里胖胖正唾沫横飞地指着秘书刚刚发来的三维设计图，兴致勃勃地跟老爷子描述着新孤儿院的宏伟蓝图。
“老爷子您看！这栋是教学楼，全套多媒体设备，老师我直接从上京最好的私立学校挖！”
“那边是宿舍，四人一间，独立卫浴，二十四小时热水！还有这个，室内体育馆、游泳池、图书馆、艺术中心……咱们全都要！”
然而，老爷子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上面。
他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只是“嗯嗯啊啊”地敷衍着，眼神却焦躁地、一下一下地往窗外飘。
只不过，这个办公室开间朝北，窗外是另一条安静的小巷，根本看不到前院里的情况。
越是听不到动静，心里就越是发慌。
青竹那孩子的脾气，他太清楚了。
平日里看着冷，心里却藏着一团火。
五年没回来，这次又碰到这种事，那火还不得烧翻了天？
就在老爷子坐立不安，几乎要忍不住起身出去看看的时候。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苏小阳、沈青竹和曹渊三人，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
老爷子“霍”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快得不像一个老人。
他手里的茶杯因为动作过大而剧烈一晃，滚烫的茶水洒出几滴，烫在手背上，他却毫无察觉。
“怎么样了？！”
沈青竹看着老爷子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和那份毫不掩饰的担忧，心中一暖，愧疚感油然而生。
他生怕老爷子担心，连忙上前一步，努力模仿着林七夜平时温和的样子，试图在脸上挤出一个微笑。
但他失败了。
那表情比哭还难看。
“没事。”
沈青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云淡风轻。
“他们……都挺好说话的。”
“我们跟他们友好地交流了一下。”
“问题，已经圆满解决了。”
办公室里，瞬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百里胖胖滔滔不绝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张着嘴。
他缓缓地转过头，用一种看史前生物的眼神看着沈青竹。
友好交流？
他刚刚可是清楚地感知到了院子里那瞬间爆发，又瞬间被压制下去的、如同地狱降临般的恐怖气息。
这他妈叫友好交流？
百里胖胖觉得，自己对“友好”这个词的定义，可能需要回炉重造一下。
〔噗，青竹哥你这演技也太烂了。〕
苏小阳悄悄别过头，肩膀一耸一耸，差点笑出声。
而老爷子，则完全愣住了。
他没有因为沈青竹的话而松一口气，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老人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青竹。
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沈青竹”。
那张熟悉的脸上，挂着陌生的、僵硬的、温和的笑容。
那双向来冷得像冰的眼睛里，努力地在表达“真诚”。
一切都那么不对劲。
一切都那么违和。
老爷子缓缓地，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茶杯与桌面碰撞，发出“哒”的一声脆响。
他向后退了半步，与沈青竹拉开一丝警惕的距离。
然后，他绕过沈青竹，目光投向他身后的苏小阳和曹渊，用一种无比困惑、又带着几分惊恐的语气，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个……这位是？”
“你们……把我家里那个一言不合就动手、能把人骨头当柴火劈的沈小子，藏到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