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刚踏出不到半里,山道忽然一窄。
沈微澜抬手,声音压得极低:“停。”
她站在队伍前头,目光扫过前方隘口。两侧山壁陡立,草木稀疏,仅有一条勉强能容三马并行的小路。
风从谷底往上吹,带着一股铁器混着湿土的气味。
夏蝉迅速靠过来,手已经按在剑柄上:“不对劲。”
“太静了。”沈微澜说,“连鸟声都没有。”
话音未落,山顶滚下一块巨石,砸在队伍最前的车辕上,木屑飞溅。紧接着,檑木如雨落下,几名校尉闪避不及,被压在底下动弹不得。
“敌袭!”传令兵吹响警哨,尖锐的三长两短响彻山谷。
谢云峥策马上前,披风被风扯得猎猎作响。他一眼便瞧出敌军占据制高点,弓弩手隐匿于岩缝之后,居高临下封锁着要道。
可敌人根本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鼓声响起,不是寻常战鼓的节奏,而是九声一停,整齐得像一个人在敲。随着鼓点,敌军前锋缓缓推进,动作整齐划一。
冬珞爬上一块高岩,取出望远镜扫视敌阵。她眉头越皱越紧,回头对沈微澜低声道:“夫人,他们的进退全听鼓声,像是有人在后面统一调度。”
“中枢在哪?”沈微澜问。
“还没确定。”冬珞摇头,“但鼓声来源应在右后方那片松林。”
沈微澜盯着敌阵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他们前军虚张声势,主力藏在两侧暗道。这种打法……不像是普通将领能想出来的。”
“那怎么办?”春棠从后方赶上来,脸色发白,“粮车堵在中间,调转不开。”
“不能退。”沈微澜语气没半点犹豫,“退回昨夜营地要翻两座山,伤员撑不住。而且——”她顿了顿,“他们等的就是我们乱。”
谢云峥侧头看她:“你有主意?”
“声东击西。”她说,“你带主力强攻正面,逼他们增兵。我让夏蝉带人绕后,直扑鼓点源头。”
“太险。”谢云峥皱眉,“那片松林地势复杂,万一有埋伏……”
“他们仗的就是地形。”沈微澜打断他,“可再厉害的阵,也怕被人掀了锣鼓台。只要断了鼓声,这群‘听话’的兵,立刻就会乱。”
谢云峥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好,我来打头阵。”
“我去带路。”夏蝉已解下外袍,露出轻便劲装,“那片林子我昨夜查过,有条猎户踩出来的小径,能绕到背后。”
“带上火折子。”沈微澜递给她一枚铜牌,“看到信号就点火,别贪功冒进。”
“明白。”夏蝉接过,塞进怀里,转身几个纵跃就消失在乱石间。
春棠咬了咬牙:“我带人把粮车挪开,腾出通道。干粮和水先分下去,别让兄弟们空着肚子拼命。”
“去吧。”沈微澜点头,“留两个民夫预备抬架,伤员一个都不能落下。”
春棠应了一声,立刻转身冲向辎重队,一边跑一边喊:“老三队!跟我把车推到左边!快!”
秋蘅早已在侧翼搭起临时医帐,此刻正跪在地上给一个断臂士兵包扎。那人疼得满头大汗,却一声不吭。她迅速抽出金针,在他肩井穴处精准点下三针,血流顿时缓了下来。
“忍着点。”她低声说,“这针只能撑半个时辰。”
“姑娘,”那人喘着气,“我不怕死,就是不想拖累别人。”
“没人会拖累。”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还能握刀,就能回去。”
她站起身,对旁边学徒道:‘把醒神散准备好,下一个伤员抬上来后,直接给他灌下。’
冬珞一直守在高处,眼睛没离开过敌阵。她忽然发现鼓声停了一瞬,紧接着右侧松林边缘闪过一道黑影。
“夫人!”她急声喊,“他们换防了!现在是最佳时机!”
沈微澜立刻展开舆图,手指划过右翼缺口:“看到了。告诉谢将军,准备强攻。”
谢云峥接到旗语,翻身下马,抽出长刀高举:“前军听令——列矛阵,压上去!盾兵顶前,弓手上坡压制!”
号角再次响起,联军开始推进。盾墙缓缓向前,枪林如刺,一步步逼向隘口。敌军果然反应迅速,不断增兵堵截,鼓声也越来越急。
可就在双方即将接战时,右后方松林突然腾起一股浓烟。
“是信号!”冬珞猛地站起。
沈微澜抓起令旗,高高扬起:“总攻——起!”
谢云峥眼神一凛,大喝:“杀!”
冲锋声震天而起。可就在这时,敌军鼓声骤变,不再是九响一停,而是七短三长,节奏诡异。原本整齐的阵型忽然裂开,两侧峭壁后涌出大批生力军,手持奇形兵刃,直扑联军侧翼。
“他们还有后手!”一名副将惊呼。
“稳住!”沈微澜厉声喝道,“别乱阵型!长枪手转向右侧!弓箭覆盖!”
可敌军攻势太猛,几个照面就撕开了防线。一名校尉被砍中肩膀,踉跄后退,差点撞倒后排弓手。
秋蘅冲过去一把扶住他,迅速剪开衣袖查看伤口:“动脉没破,还能撑。”
“别管我!”那人挣扎着要站起来,“前线缺人!”
“你给我躺下。”她语气冷得不容反驳,“不然下一针我扎你哑门穴。”
那人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动。
春棠在后方清点物资,额头全是汗。她翻着账册,一边对身边人道:“把最后一箱金疮药送去前线,告诉秋蘅,这是最后一批了。”
“要不要把备用口粮也分下去?”手下问。
“分。”她咬牙,“宁可自己饿着,也不能让打仗的人断补给。”
冬珞忽然低呼一声:“夫人,敌军鼓声又变了!这次是五连击,间隔越来越短!”
沈微澜眯眼望去,只见敌军阵型竟开始旋转,像一只巨大的轮盘,将主力悄悄调往右翼——正是夏蝉潜入的方向。
“不好。”她心头一紧,“他们发现夏蝉了。”
“要不要召回?”冬珞问。
“来不及。”沈微澜摇头,“她一旦撤,敌军就会追击,反而暴露位置。只能赌她能在被围之前,先把鼓给砸了。”
她攥紧令旗,目光死死盯着那片松林。
谢云峥察觉异样,策马回来:“怎么了?”
“夏蝉有危险。”她说,“但他们鼓声一乱,我们就还有机会。”
“你信她?”他看着她。
“我信。”她没回头,“就像我信春棠不会算错一笔账,信秋蘅不会让一个该活的人死,信冬珞不会看漏一丝动静。”
谢云峥静了片刻,忽然笑了下:“你们五个,真是怪得很。”
“哪怪?”她问。
“明明各干各的,可站在一起,就像一个人似的。”
沈微澜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远处,松林中的火光忽然剧烈晃动,接着,鼓声戛然而止。
“鼓停了!”冬珞激动地喊。
可下一瞬,新的鼓声响起——更急,更密,像是在催命。
沈微澜脸色一沉:“不是我们的人……是备用鼓。”
她猛地举起令旗,指向敌军右翼:“谢云峥,现在!全力压上去!别给他们换阵的时间!”
谢云峥二话不说,拔刀冲向前线,吼声如雷:“随我——杀!”
喊杀声再次炸开。尘土飞扬中,刀光与血雾交织,战局陷入最激烈的拉锯。
她站在旗台中央,风吹乱了她的发,她却一动不动,只死死盯着战场。
冬珞在旁低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她缓缓吸了口气,声音很轻,却像钉子一样扎进空气里:
“等夏蝉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