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澜的手还搭在谢云峥的胳膊上，指尖微微发凉。他靠坐在树根旁，呼吸比刚才稳了些。
她没松手，只是轻轻按了按他的脉门，又收回手指。
“还疼吗？”她问。
谢云峥摇头：“好多了。”
他抬头看她，目光停了很久。林子里很静，连风都慢了下来。
“你以前在侯府抄《心经》，也是这样。”他说，“一坐就是半日，谁也不理。”
沈微澜一顿，没应声。
“我记得你穿件月白衫子，袖口磨出毛边了也不换。”他声音低下去，“我就站在廊下看了很久，没敢进去。”
她抬眼看他：“你那时候，不是总陪着柳若蘅赏诗么？”
“那是后来的事。”他苦笑，“一开始……我是想进的。可你说你要清静，我不敢扰。”
“我不是要清静。”她轻声道，“我是等你一句话。可你一直不说。”
谢云峥闭了闭眼：“我蠢。我以为你不争不抢，是不在乎。后来才明白，你是早就看清了——那地方，根本不值得你争。”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远处传来一声鸟叫，短促地响了一下，又没了。
“你走那天。”谢云峥忽然开口，“我没拦你。”
“我知道。”她说。
“你还回头看吗？”他问。
沈微澜垂下眼睛：“我看了。在垂花门后头站了好一会儿。”
谢云峥猛地睁眼。
“可你正陪着她在水榭里评画。”她抬眸，“说我那幅《寒江独钓》意境孤冷，不合节令。倒是她那首《春柳吟》，被你赞了又赞。”
他喉头动了动：“我那时……分不清真假。她写的东西像你，字迹也学得像。我还以为……是你变了。”
“我没有变。”她看着他，“是我太早把你当一家人，而你，一直把我当外人。”
谢云峥伸手，慢慢覆上她放在膝上的手背。
她的手很凉，但他没松开。
“现在我懂了。”他说，“诗画千篇，信我。”
沈微澜没抽手，也没动。
“你说护我。”她忽然问，“要是再有今天这种事，你还会上前挡命吗？”
“会。”他答得很快。
“为什么？”
“因为我欠你的。”他看着他，“三年冷落，一句误解，让你一个人走了那么远。我现在能做的，只有替你挡一次又一次。”
她摇头：“我不是要你还债。”
“我知道。”他握紧她的手，“我是真心想护着你。不只是因为愧疚，是因为……我不能再看你一个人扛所有事。”
沈微澜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许久才开口：“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倒下了，我怎么办？”
谢云峥一怔。
“你刚才吐血的时候。”她声音轻了，“我心里慌得很。不是怕凶兽，是怕你再也醒不过来。”
他愣住，眼底泛起红。
“所以别再说什么‘我替你挡’。”她盯着他，“我们要一起活着走出去。你要答应我，以后遇险，不许再一个人往前冲。”
“可我怕你受伤。”
“我也怕你死。”她打断他，“你要是死了，谁听我说话？谁记得我走过多少路，吃过多少苦？谁……还会信我？”
谢云峥呼吸一滞。
他反手将她的手牢牢攥住：“我答应你。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我们一起上。我不会再让你孤身应战。”
沈微澜看着他，眼神一点点软下来。
“那就……一起走吧。”她终于把手指扣进他的掌心。
夕阳从树叶缝里漏下来，照在她胸前的玉佩上，泛出一点温润的光。
两人就这么坐着，谁也没再说话。
风吹过林梢，带起衣角轻轻晃动。
不远处，夏蝉靠着树干站着，剑插在身边土里。她偏头看了眼那边，嘴角轻轻动了下。
春棠收好最后一张符纸，悄悄往后退了两步。
秋蘅合上药箱，抬头看了看天色。
冬珞关掉黑匣子，袖子一抖，把它收进怀里。
四个人分散在林子边缘，不动声色地守着这片空地。
沈微澜感觉到手心传来的温度，暖得很真实。
“你还记得我们成亲那天吗？”她忽然问。
谢云峥点头：“记得。你戴凤冠，走路特别慢。”
“不是我走得慢。”她笑了笑，“是你站得太远。迎亲时你在门口接礼单，我进了门都没见着你一面。”
“那天户部突报边关军粮短缺。”他皱眉，“我必须去查账。”
“我知道。”她说，“可我还是难过了。大喜的日子，你连我的盖头都没掀。”
谢云峥握紧她的手：“对不起。”
“现在说这个干什么。”她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背，“都过去了。”
“可我不想让它过去。”他看着她，“我想把那些错过的日子，一件件补回来。你想去哪儿，我就陪你去哪儿。你想做什么，我就帮你做到。”
沈微澜望着他，眼里有点湿。
“那你先答应我一件事。”她说。
“你说。”
“别再叫我‘夫人’了。”她低声说，“那个身份早就没了。你现在……能不能叫我一声‘微澜’？”
谢云峥喉咙滚了滚。
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哑：“微澜。”
她笑了，眼角微弯。
“再叫一声。”
“微澜。”这回他喊得清楚了些。
她点点头，像是满意了。
两人又安静下来。
一只小鸟扑棱着飞过头顶，落在对面树枝上。
沈微澜靠着树干，手臂微微用力，把谢云峥往边上挪了挪。
“坐下吧，别硬撑着。”她说。
“我不累。”
“你脸色还没好。”她瞪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装。”
谢云峥只好顺着她的话，慢慢滑坐到地上。
她顺势靠过来一点，肩膀挨着他。
“你知道吗？”她轻声说，“刚才凶兽趴下的时候，我心里突然轻松了。”
“为什么？”
“因为它认的是我。”她摸了摸玉佩，“这么多年，终于有人告诉我——我没来错地方，也没走错路。”
谢云峥转头看她：“你从来就没错。错的是那些看不见你的人。”
她侧过脸，与他对视：“那你呢？你现在看得见我了吗？”
“我看得很清楚。”他伸手拂开她颊边一缕乱发，“比我这辈子看谁都清楚。”
沈微澜低下头，嘴角压不住地往上翘。
“那你以后……”她刚开口，忽然顿住。
谢云峥等着她往下说。
她却只是笑了笑，没再问。
他知道她想问什么。
他也知道答案。
“我会一直在。”他说，“只要你回头，我就在。”
她没说话，只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
太阳渐渐西斜。
林子里的光影拉长了。
他们的影子在地上连成一片，分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