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同步轨道附近，经过“织网者”协议初次维护优化后的“灯塔”节点，正以比以往更高一点的效率，默默履行着它亘古的职责——监测、倾听、预警。它那复杂而优美的几何结构，在永恒的黑暗与刺眼的阳光交界处缓缓旋转，如同一枚悬浮在虚空中的神秘护符。
安第斯基地核心实验室，“灯塔”数据中继中心。这里没有火星基地的孤寂，也没有木卫二探索的惊心动魄，但此刻却笼罩在一种混合着极度兴奋、紧张不安和困惑不解的诡异气氛中。巨大的环形屏幕上，瀑布般流淌着经过层层过滤和增强的深空信号数据流。中央，一个独立的分析窗口被高亮标出，里面显示着一段被反复播放、放大、分析的信号波形——极其微弱，却有着令人心悸的规律性。
艾文博士几乎是趴在了主控台上，他那头标志性的乱发因为不断抓挠而变得更加狂野，眼睛布满血丝，却闪烁着近乎癫狂的光芒。他今天连白大褂都没穿，只套了件皱巴巴的格子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瘦削但青筋微凸的手臂。
“确认！第127次独立验证！信号源坐标：赤经***，赤纬***，距离……根据信号衰减模型和‘灯塔’增强后的三角定位，大致位于奥尔特云外围，雷擎小队发现的‘方舟’预设航向延长线区域，误差范围±0.5光年！”一个声音嘶哑但亢奋的研究员大声汇报。
“信号结构分析呢？”艾文头也不抬，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出残影。
“与‘观测者’网络基础信号编码同源性达到89.7%！但调制方式更……更‘简洁’，更‘基础’，像是某种……标识信号或者心跳信号？携带的信息密度极低，几乎都是重复的、固定的模式，暂未检测到复杂数据包。”另一个研究员回应。
“周期性？”艾文追问。
“高度规律！脉冲周期稳定在7.83小时，误差小于万分之一秒！已经持续观测到超过15个周期，没有间断！”
实验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叹和抽气声。高度规律的周期性、与“观测者”技术同源的信号特征、出现在“方舟”可能经过的区域……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战栗的可能性。
陈远、苏晚晴和秦毅已经来到了实验室。陈远依旧沉稳，但目光紧紧锁住屏幕上的信号波形。苏晚晴站在他身侧，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职业套装，眉头微蹙，似乎在快速权衡着各种可能性。秦毅则站在稍靠后的位置，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实验室的各个角落和屏幕上的数据，仿佛在评估这个“回响”可能带来的安全风险。
“是那艘‘方舟’吗？”苏晚晴轻声问，“它还……活着？在发出信号？”
“或者是‘方舟’的残骸，某个还在运行的定位信标？”秦毅提出另一种可能。
艾文终于直起身，激动地挥舞着手臂：“都有可能！但无论是哪种，这都太惊人了！如果真是‘方舟’本体，哪怕它已经破损，只要能接收到信号，就意味着‘观测者’文明的火种可能真的在宇宙中延续了下来！如果只是信标，那也说明‘方舟’的设计考虑到了这种情况，它仍在尝试联系……联系谁？母文明已经消亡，它想联系的可能就是像我们这样，后来发现‘观测者’遗产的文明！”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这信号本身就像是在说：‘我在这里，我还存在’。虽然我们听不懂具体内容，但它的存在就是最大的信息！”
陈远凝视着那规律跳动的波形，缓缓开口：“能确定信号源的移动状态吗？它是静止的，还是在向我们靠近，或者远离？”
艾文愣了一下，立刻转向负责轨道动力学分析的小组。很快，初步分析结果出来：“由于距离太远，信号太弱，多普勒效应极其微小，目前无法精确判定径向速度。但根据连续十五个周期的相位变化初步拟合……信号源似乎存在极其缓慢的、朝向太阳系内侧的切向移动趋势，速度……可能低于每秒十公里，甚至更慢。但这需要更长时间的观测来确认。”
缓慢地……靠近？
这个词让实验室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度。如果这是一个漂流了无数年的“方舟”或信标，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开始有朝着太阳系移动的迹象？是自然轨道摄动？还是……某种被触发的机制？
“我们需要更长时间、更高精度的观测！”艾文立刻下令，“调动‘灯塔’所有可用资源，聚焦该区域！启动我们基于‘织网者’协议开发的新滤波算法，尝试增强信号！同时，尝试用我们已知的‘观测者’基础协议，向该信号源发送一个极其简单的、非侵入性的‘应答’信号，看看能否建立哪怕最低限度的双向通讯！”
“发送应答信号？会不会太冒险？”秦毅立刻提出质疑，“万一触发未知反应，或者暴露我们的位置？”
艾文争辩道：“只是一个最基础的、类似‘收到，请问你是谁’的问候。功率控制在星际尘埃背景噪声级别以下，而且使用‘观测者’协议的通用格式。如果对方真的是‘方舟’或者其信标，这可能是建立联系的最佳方式！如果是什么危险的东西……这么微弱的信号，也不至于立刻引来攻击吧？”
两人看向陈远。陈远沉默了片刻，目光在艾文急切的脸和秦毅警惕的眼神之间移动，最后落在苏晚晴脸上。苏晚晴对他微微点头，眼神传递着支持。
“可以尝试。”陈远最终决定，“但必须将信号功率控制在最低限度，并准备随时中断。发送内容需经过最高级别审核。同时，秦毅，启动所有防御和预警预案，包括‘灯塔’本身的防御机制。通知所有外派队伍，提高警戒级别。”
“是！”艾文和秦毅同时应道。
就在实验室里紧张忙碌起来时，加密通讯频道里，老鬼的声音又准时响起了，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好奇：“我说，地球指挥部的各位，又发现啥了？大半夜的……哦，你们那儿是白天。我这儿可是被火星的太阳晒屁股了。啥信号？‘方舟’来电话了？”
强子（显然和老鬼在一起）的声音也从背景传来：“鬼哥，是‘灯塔’好像收到了‘方舟’的微信消息，正在纠结要不要回呢。”
老鬼：“微信？漂流瓶还差不多！信号咋样？清楚不？说的啥？”
艾文一边忙着指挥，一边没好气地简单解释了一下。
老鬼听完，沉默了两秒，然后爆发出恍然大悟般的声音：“嗨！我当是多大事呢！这不就是‘宇宙版客服自动回复’嘛！”
“宇宙客服？”所有人都是一愣。
“对啊！”老鬼的声音充满了理所当然，“你们想啊，这‘方舟’，就算是文明火种，那也是个自动化的‘快递包裹’或者‘漂流瓶’啊！它在宇宙里飘了不知道多少万年，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快到预设的‘派送区域’（太阳系附近）了，或者感应到了附近有‘观测者’网络信号（咱们的‘灯塔’和之前的协议试探），那它不得按照程序，发个‘自动问候’或者‘状态报告’出来？”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这信号为啥规律、简单、没内容？因为这就是个‘心跳包’！告诉你‘本快递还在路上，活着，请注意查收’！至于为啥好像有点往这边挪？那可能是它的导航系统发现目标区域（太阳系）有‘收件人活动迹象’（咱们折腾‘灯塔’和遗迹），开始执行最终的‘靠港’或者‘投递’程序了呗！”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不用太紧张，这只是个自动程序？”苏晚晴忍不住问道，觉得这个角度虽然奇葩，但似乎……有点道理？
“紧张还是要紧张一点的，”老鬼难得正经了一下，“谁知道这‘快递’里装的是啥？是救命的知识宝库，还是潘多拉魔盒？或者是……一堆过了保质期、已经变质的‘文明种子’？而且，自动程序也可能有bug啊！万一它判定咱们不是‘合法收件人’，或者‘投递环境不安全’，启动个自毁程序啥的，那不也挺麻烦？”
他顿了顿，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语气：“所以啊，艾文博士想回个信息探探路，是对的！但得讲究方法！不能一上来就问‘你谁啊，来干啥，带啥了’，跟审犯人似的。得用‘客服腔’！比如：‘您好，这里是太阳系文明，检测到您的信号，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吗？’或者‘尊敬的‘观测者’遗产继承者\/快递员，您的包裹似乎即将到达，是否需要协助？’ 客气点，程序化一点，先看看它怎么‘自动回复’！”
艾文听着听着，居然觉得老鬼这番“宇宙客服论”虽然荒诞，但在处理与未知自动化系统初次接触的策略上，居然提供了一种颇具启发性的思路：保持礼貌、程序化、低威胁性的试探。
陈远眼中也闪过一丝思索，对艾文说：“回复信号的内容，可以参考这个思路。设计成符合‘观测者’基础协议格式的、非侵入性的状态查询和提供有限协助的意向表达。重点在于试探其反应模式和意图，而非索取。”
“明白！”艾文立刻组织语言专家和协议专家，开始起草这份可能跨越数万年时空的“客服问答”。
就在这时，负责监控“灯塔”周围空间态势的预警小组突然传来了紧急报告：“警报！‘灯塔’外围三个辅助感应单元同时捕捉到异常空间扰动！强度微弱，但特征……与之前‘地狱犬’攻击前的能量聚集特征有7%相似，与‘幻影蜘蛛’侦查单元的信号特征有12%相似！源头方向分散，似乎来自多个不同的小型隐匿平台！”
秦毅眼神一凛：“‘普罗米修斯之子’？还是诺德斯特姆的残党？他们果然在监视‘灯塔’，甚至可能也捕捉到了那个远方信号！”
陈远面不改色：“意料之中。秦毅，按预案处理，驱逐或瘫痪这些窥探者，注意不要扩大冲突。艾文，继续你们的工作，但加快进度。信号回复在确保隐蔽和安全的前提下，尽快发出。”
实验室内的气氛更加紧绷。一边是试图与可能来自远古的文明火种建立第一次接触，一边是应对潜伏在阴影中、觊觎着一切的鬣狗。星辰大海的浪漫与黑暗森林的残酷，在这一刻交织。
老鬼在火星那边也听到了警报，啧啧两声：“看看，我说啥来着？‘快递’还没到，‘黄牛’和‘小偷’就先闻着味儿凑上来了！秦老大，下手别客气啊！让他们知道知道，咱们这‘收件点’，不是谁都能来蹲的！”
他转向强子和猴子：“兄弟们，咱们也打起精神！万一这‘宇宙快递’真掉咱们火星辖区了，咱们可得当好第一线的‘快递接收员’，别让那些‘星际小贼’给截胡了！”
强子咧嘴一笑，拍了拍身边的设备：“放心鬼哥，咱们这儿虽然荒凉，但家伙事儿齐全！管它来的是‘方舟’还是‘贼船’，先过咱们这关！”
遥远的深空中，那微弱而规律的信号依旧在持续，如同一个跨越了漫长时间孤寂的、固执的心跳。而在太阳系内，震海团队则在这心跳声中，开始了小心翼翼的回应，并警惕地守护着这即将揭晓的、可能改变一切的“宇宙快递”。
谁也不知道，这“远方的回响”，最终带来的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