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生是经历过多少绝望才能在一个22岁的年纪,连说话都这么有诗意。
从她自诩轻松的眸子里,我仿佛看到曾经一个刚毕业的男孩也是在这样年纪轻轻的时候,茫然若失。不由得,我看她就如同看到我自己。
“你来这里只是单纯的欣赏风景吗?”我问道:“有没有想过把所见所闻记录下来?”
“有啊,我写诗。”
“发布了吗?”
“不告诉你。”宋缱绻漠然的说,说完露出一个短促的,发自她沉默外表下天真灵魂的笑容。
用筷子捡起一块生菜,吹了口气,或许这样看起来很没头脑,我是有意先不吃的。“写诗挺好,写诗的时候,你的大脑在运转,运转代表着思考。人不一定非得上学,但一定得学习,哪天我想写文了,还可以向你请教请教。”
“话说,你一个人来云南又是为了什么?”宋缱绻问到了锚点。
我无需掩饰,坦白道:“为了一个女人。”
“你爱的人?”
“嗯……对。”
“她也在香格里拉?”
“不一定,我只是听说她去云南了,就是不知具体位置,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东逛西逛到了香格里拉。”
宋缱绻看我的眼神顿时多了一丝共情,筷子捡起她的那份生菜,与我“碰菜”,“痴情的男人,这个世界好似永远保留着一种规律,爱的多的人最受伤,付出最多的人最不被珍惜,最无私的人最容易被骂虚伪。”
“她可不是那样对我,”我认为宋缱绻可能误会了什么,连忙辩解:“我和她之间……有点复杂,说出来你可能会睡着。”
“你说了,我也不听,”宋缱绻毫无兴趣,大口把生菜包进嘴里,臼齿发出清脆的声响:“我一个人的爱恨情仇就已经够撕心了,还愁凄美的故事不够多吗。不过你能为了一个不一定能找到的女人千里迢迢来云南,年纪也不小了,还有勇气放下手中的一切去天涯倦旅,去奔赴,倒顶让我佩服。”
我苦笑一下,没说什么。她不知道,我手中拥有的一切,不久将全部带不走。
舞台中央的篝火映照着舞者翻飞的彩色衣袖,高亢的藏歌穿透喧嚣,驱散了角落里所有隐藏的冷清。
半饱时,宋缱绻突然问我:“假如你真的找到你爱的人,你会怎么做?”
我思考过这个问题,但也只是思考,不论我怎么做,我和她注定有缘无份。
“嘘寒问暖。”
“还有呢?”
“没了。”
“就这?”宋缱绻有点大失所望的挑起眉毛。
“不然还能做什么?十年没见了,人家说不定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我不好过去打扰她。”
“万一的万一,我是说万一,”宋缱绻说:“她未嫁,而她心里刚好还住着你,你难道就不把握一下。”
我故作沉吟片刻,“这样不太好。”
“我草!”宋缱绻甩出不良少女似的狠劲,言语斥责我的不可教之为:“你有勇气跑过来,就没勇气再拥抱她?伟大的爱情,如果不亲手放在果篮里,为她呈上,把自己的浓浓恋意浇上馥郁的果香,编成围巾拥抱她。那还有什么意义?”
“我若这样做,是不是得提前跟我老婆报备一下。”我说完,笑了笑。
宋缱绻也笑了,笑得很开心,就像当我说了句打趣的话。筷子在锅里捞了捞,从沸腾咕噜的气泡夹出一块羊肉,吹几口冷气,刚放进嘴里,突然反应过来,瞪大双眼盯着我。
从这里开始,我们好一段时间没有过多的交谈。
……
……
明天即将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半夜我在民宿的房间里面又一次中途醒来。分明什么梦也没有,却有如做了一场心悸的噩梦,心脏猛跳不止,高原反应使我的胸腔如同填满冷湿的棉花一样,沉闷。
去一楼民宿设立的室内吸烟区,不巧又碰见宋缱绻在这里。
她坐在地上,背靠墙壁,右上角的排风口呼啦啦的运转。
到现在我们才发现,原来这两天我们住的是同一家民宿。
宋缱绻约莫尴尬的缓缓吐出一圈烟雾,手指间的细烟蔫歪的低下了头。
我无所顾忌,装作没看到的在口袋里翻找。
“抽我的。”宋缱绻给我扔来一支细烟。
我条件反射的接住,转动烟帽的一层包装纸,从颜色和纹路推断,应该是煊赫门。
“大晚上不睡觉,失恋了?”我半打趣的说,掏出打火机。
宋缱绻一脸生无可恋,“早就失恋了,失眠只是寻常。”
“跟我一样。”我给自己点上,吸了一口,不太喜欢细烟,感觉抽了等于没抽。
相互沉默一会儿,宋缱绻忍不住发问:“你有老婆?”
“嗯”
“你有老婆还出来找别的女人,你老婆知道吗?”
“你猜我为什么只身一人前来。”
宋缱绻多少对我这种不专心的男人有点鄙夷,涣散的眸子里浮起一层冰冷:“渣男。”
“我以为你会说什么,伟大的爱情,是不在意他人眼光。”
“逻辑很简单,你选择过你老婆,如果你最初相信你爱你老婆,那就应该至死不渝的把忠贞持续到天灾从骨骼里升起。但是你没有。若失你不爱你老婆,不爱还结婚,这本身即构成一件不负责。”
我不生气,默默吸一口,望着天花板的排风口,烟雾弥漫,吸烟室像一根吸管的海,烦丝无穷尽也。“我是不负责,因为我还没长大,一个没有长大的人硬生生被要求担负重大责任,最后只能落得仓皇而逃的下场。”
话语对宋缱绻有所触动,她眼瞳颤了一下,别过脸,细烟的动作,好像用手掌遮住半张脸的表情,“搞得像我长大了似的,如果我是你,在不确定自己是否真心要和另一个人共度余生的情况下,我宁愿错过也不结婚。”
“也许吧。“我喃喃道,就像对自己说的。
沉默好一会儿,她的烟抽完了,我还有一半。
宋缱绻把烟头塞进地上八宝粥罐头做的简易烟灰缸里,手掌撑住冰凉的地面,左腿蜷起,慢吞吞的站起来。
她站直了,拍了拍裤子上可能沾染的灰尘,“只有失败过的人才明白,自己拒绝所有人来到自己的内心,与所有人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别人一点污渍的坏处都要警惕,这是受过伤后最安全也是最窒息的防线。”
“你是这样的?”
宋缱绻停下动作,刚拍打灰尘的手悬在半空,手指微微蜷着。排风扇的嗡鸣更大了些,填满她停顿的几秒钟。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鞋尖也沾了点墙角的灰,“你以为我那些漂亮的话是凭空生长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