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深处传来一道沙哑阴冷的声音,像是从地底爬出的亡灵在低语:“看来那个来自龙虎山的道士,倒真有几分手段。”
“呵,可惜啊……”那声音继续响起,带着讥诮,“龙虎山舍本逐末,执着于什么‘炁’道研究,如今门中竟无一人踏入丹道之境。”
“仙符不可轻启,老天师又脱不开身,镇守天师府不得擅离——这般局面,我又何惧之有?”
显然,这存在对玄门格局了如指掌,并非山野间诞生的寻常妖物。
“司城。”
它忽然开口呼唤,声线却骤然一变,不再刺耳难听,反而化作一名女子的嗓音,婉转柔媚,如丝如缕。
那一声轻唤,仿佛春夜里海棠绽放时的叹息,勾人心魄,足以让听者神魂颠倒,意乱情迷。
片刻之后,外头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身着军阀大帅制服、身形枯槁的男人匆匆赶到地下室门前,隔着厚重石门低声问道:“朱娘,是你叫我吗?你还好吗?”
“司城,我交给你的阴兵……全没了。”
“什么?”
罗司城浑身一震,脸色瞬间惨白:“那龙虎山的小道士,竟能做到这种地步?你不是说这次万无一失么?”
门内传出一声带着委屈与哀怨的轻语:“司城……你在怪我吗?对不起……我……”
“我没有怪你!”
听到那几近抽泣的嗓音,罗司城心头猛地揪紧,急忙辩解:“我是恨那个该死的道士!”
“朱娘,不如我们先暂避锋芒,等养精蓄锐后再卷土重来,对付伍勇豪和那个道士也不迟。”
“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门后的声音再度响起,温柔似水,情意绵绵:“我只是想帮你罢了。
助你执掌中原江山,然后……由你亲手为我戴上凤冠,许我一世姻缘。”
“朱娘!我……我……”
罗司城激动得面庞通红,在门前来回踱步,双手止不住颤抖:“你放心!他日我若登临天下,定将整个中原作聘礼,捧到你面前!”
“嗯。”门后的回应轻柔而笃定:“不过,不必退走。”
“满城皆是血食,我的修为只差最后一步便可破劫化形。
一旦成就人形,区区一个年轻道士,翻不起风浪。”
“好!太好了!”罗司城连连点头,眼巴巴盯着石门,恨不得穿墙而入:“朱娘,我……”
话未说完,却被门内声音轻轻截断:“司城,我现在必须闭关凝神,冲击关窍。”
“好好好,你专心修行!”
纵然满心不舍,他也只能强压情绪,转身离去前还不住叮嘱:“若有任何需要,千万记得唤我一声。”
待脚步声彻底远去,石门之内,那八只猩红的眼睛缓缓眯起,透出残忍与讥笑。
“一统中原?”
它低声嗤笑,声音再无半分柔情,只剩森然寒意:“也只有你这种蠢货才会信这种梦话。”
“现在不过是小规模作乱,尚不惊动正道高层。
若我真的公然出手搅动大战局……怕是仙门里的真人坐不住,亲自提剑下山来斩我了!”
“哼,这个废物,我帮他赢了这么多仗,可他身上那点将星气运还是稀薄得可怜。
早知如此,当初或许真该选伍勇豪当棋子。”
黑雾已然散尽,但原野之上阴煞之气仍未完全消退,寒风裹挟着雪粒,刺骨冰冷,直钻衣领,渗入骨髓。
幸而张之维及时出手,配合其余几位道士,在每一名士兵身上贴下护体符箓,才使他们免受阴气侵蚀,保住性命。
那座巍峨巨城早已不见踪影,随着邪氛退去,天地归于寂静,唯有一人静立原地——苏荃。
她依旧穿着素净道袍,神色安然,眉目间不见波澜,仿佛刚才那漫天锁链、万鬼哭嚎、酆都现世的一切,不过是虚幻一场,随风而逝。
唯有远处横七竖八躺着的数千昏迷士兵,默默诉说着这场恶战的真实与惨烈。
在伍勇豪的调度下,一众士兵的武器尽数被缴,双手也被粗绳牢牢捆住。
“苏仙师!”
方才那一幕深深震撼了伍勇豪,此刻他对苏荃的态度已然截然不同,躬身行礼,语气满是敬畏:“先前是我有眼无珠,未能识得真仙临凡,多有冒犯,万望恕罪!”
“不必多礼。”
苏荃轻轻抬手,唇角微扬,语气温和:“我本闲云野鹤之辈,向来不拘俗世规矩,谈不上什么怠慢。”
伍勇豪心头一松,如释重负:“那就好,那就好……”
他顿了顿,欲言又止,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在苏荃脸上,似有话想问。
一旁的张之维看在眼里,替他开口道:“苏师兄。”
“阴尸已除,邪气溃散,不如趁势追击,直入敌巢,将那幕后妖魔彻底铲除,如何?”
“不必。”苏荃淡淡扫了他一眼,“你随大帅返回广升城即可。
那妖首的人头,我去取来便是,之后自会与你们汇合。”
“正好我也需前往龙虎山办些要事,若你不急,咱们途中或可结伴而行。”
话音未落,他脚步轻移,足下一踏,顿时清风卷起衣袂,身影化作一道银光破空而去,只余天边一抹淡痕,转瞬消逝于云海之间。
“这……”
伍勇豪仰望着天空中渐渐散去的流影,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一个字。
“回吧。”
张之维轻叹一声,看出了他的怔忡,“大帅,其实您也不必太过介怀。”
“像苏师兄那样的人物,哪怕在整个玄门之中,也是百年难遇,甚至堪称空前绝后。”
“他被尊为千年一出的奇才,几乎所有大宗门的大真人皆视其为末法时代最有可能证得天仙果位之人。”
“别说您了,就连我这个同门师弟,见了他也唯有仰望之念。”
说到此处,张之维语气低沉,眼中掠过一丝复杂。
苏荃就像这黯淡时代的朝阳,一人照亮了整个修行界的前路。
而他们这些同辈修士,则如同夜林中的微火,在烈日面前,黯然失色。
能与这样的人同行一世,是莫大的荣幸——见证一位天仙的崛起。
可也正因如此,才更显悲凉。
相比之下,自己仿佛天生便与大道无缘,纵然苦修多年,也不过是徒劳挣扎。
“啊?”伍勇豪这才从思绪中惊醒,“照你这么说,他……”
“伍大帅。”张之维打断道,“关于苏师兄的事,您毕竟不在玄门之中,有些隐秘我不能多言。
仙凡有界,知晓太多,未必是福。”
“还请您体谅。”
这话确属实情。
他曾见过太多凡人,原本锦衣玉食,权势加身,活得逍遥自在。
可一旦窥见玄门斗法、腾云驾雾之景,心便乱了。
从此世间荣华如粪土,一心只想求道飞升。
奈何年岁已高,根骨平庸,资质尽废,终其一生困于门槛之外,蹉跎至死。
如今中原战火连绵,百姓流离,伍勇豪算是军阀中少有的仁厚之人,治下百姓尚能安居。
张之维不愿因一句多言,毁了他这一方安宁。
“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