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示教育大会的余威尚未散去,路远那番雷霆震怒、誓言整肃的讲话还在罗山各级干部的耳边嗡嗡作响,如同一把高悬的利剑。然而,这把剑悬在众人头上,却也悬在路远自己的心头——他知道,自己此刻正站在最脆弱的高台上,脚下是汹涌的暗流,而手中挥舞的“正义之剑”,剑柄上早已沾满了他自己无法洗净的污迹。
散会后,路远没有回办公室,而是直接让司机开往“幸福里”废墟现场。残垣断壁依旧触目惊心,但大规模的搜救已经结束,工程车辆正在清理最后的瓦砾,为后续的调查和可能的原地重建做准备。空气中那股焦糊味淡了许多,却仿佛渗入了这片土地的肌理,混合着难以驱散的悲伤。
他站在警戒线外,看着工人们默默劳作。阳光有些刺眼,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吴大勇和张晓丽的丑闻,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刚刚经历重创的罗山脸上,也抽在他路远的脸上。他刚刚建立起的新权威,正在被这种荒诞而糜烂的基层腐败迅速消解。民众的愤怒会转移吗?会从对安全事故的追责,扩散到对整个罗山官场、甚至是对他这个市委书记的失望和不信任吗?
他必须更快,更狠。吴大勇必须被办成铁案,从重从快,以儆效尤。同时,对新班子的掌控和磨合必须加速,他不能容许再出现任何岔子。
就在这时,赵干快步走了过来,脸色比平时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紧张。他凑近路远,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促说道:“书记,刚收到消息,林晓刚那边……可能有点问题。”
路远的心猛地一沉,目光倏然锐利:“什么问题?他不是在外地出差吗?”
“是在外地。但是……”赵干犹豫了一下,“我们安排在那边暗中留意的人汇报,林晓刚昨晚一个人跑到当地酒吧喝得烂醉,跟几个陌生人吹牛,说了些……不太妥当的话。”
“说了什么?”路远的声音冷了下来。
“具体内容不清楚,酒吧太吵。但我们的眼线听到他反复提到‘罗山’、‘路书记’、‘我姐’这几个词,情绪很激动,好像还在哭。”赵干低声道,“跟他喝酒的那几个人,看着不像普通游客,已经安排人去查了,但担心……”
担心是有人故意接近套话。路远瞬间明白了赵干的未尽之言。林晓刚这个愣头青,果然还是出了问题!酒后失言,一次或许只是偶然,但如果被有心人盯上并加以引诱……后果不堪设想!
“立刻让他回来!”路远当机立断,“不管用什么理由,马上!人一到罗山,你亲自去接,直接带到安全的地方,严加看管,在他清醒过来、把嘴巴彻底管好之前,不许他接触任何人,也不许他单独行动!”
“是!”赵干领命,立刻转身去安排。
路远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林晓刚这边刚刚按下,马涛那边呢?李卫国倒台后,马涛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异常安静。但这种安静,往往意味着更深的蛰伏和更危险的谋划。他绝不相信马涛会甘心引颈就戮。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不祥预感,当天下午,一份加密的、来自省城老鹰张卫国的情报,摆在了路远的案头。情报内容简短却惊心:“据悉,已有不明势力在秘密调查林晓薇在南方产子一事,疑与罗山被清算人员有关。对方可能已掌握部分初步证据,动向不明。”
“砰!”
路远一拳砸在厚重的实木办公桌上,震得笔筒和水杯都跳了起来。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中燃起熊熊怒火,那怒火之下,是冰冷的、足以冻结空气的杀意。
果然!马涛!或者李卫国残余的势力,他们真的没有放弃!而且动作如此之快,竟然真的摸到了南方,甚至可能已经拿到了证据!那个荒诞的、通过医生表姐泄露的线索,就像一条毒蛇,终于露出了致命的獠牙!
“查!给我动用一切手段,查清楚是谁在搞鬼!马涛现在在哪里?在跟什么人接触?资金来源是什么?所有细节,我都要知道!”路远的声音如同万年寒冰,让站在对面的赵干都感到一阵心悸。
“是!我立刻去办!”赵干知道,事态已经升级到了最危险的级别。
“还有,”路远叫住他,眼神幽深,“南方那边……接应林晓薇的人,提高警戒级别。转移计划,提前!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执行!确保她和孩子的绝对安全,同时……清理掉所有可能被追踪的痕迹,医院那边,该打点的打点,该封口的封口!”
“明白!”赵干感到肩上的压力重如千钧。
路远独自留在办公室,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他挺拔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冰冷的地板上,却驱不散他周身弥漫的寒意。一边是吴大勇公开的、糜烂的桃色丑闻,他必须高举正义大旗,疾言厉色,严惩不贷,以平息民愤,稳固政权。另一边,却是他自己隐藏的、更致命的“家事”丑闻,正被政敌像嗅到血腥的鲨鱼一样疯狂追踪,随时可能引爆,将他炸得粉身碎骨。
这种极致的反差和矛盾,像两把烧红的铁钳,反复灼烤着他的神经。他站在光明处,扮演着铁面无私的执法者,内心却深知自己裤裆底下也不干净,甚至可能更脏。每一次在公开场合义正辞严的讲话,此刻回想起来都像是对自己的绝妙讽刺。
但他没有退路。他必须撑住,必须赢下这场双线战争。
公开线上,他要以吴大勇为祭品,重塑罗山官场纪律,巩固权力。
暗战线里,他必须抢在对手拿出确凿证据之前,掐灭所有火苗,处理好林晓薇这个最大的隐患。
然而,他知道,对方既然已经摸到了线索,就不会轻易罢手。那张模糊的监控截图,那段林晓刚酒后的疯话,就像拼图的碎片,迟早会被拼凑起来,指向他。
就在这时,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响了起来。是省纪委副书记郑明。
路远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郑书记。”
郑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依旧沉稳:“路远,吴大勇的事情,处理得很好,很及时。省委对你的果断是认可的。”
“这是我应该做的,出了这样的丑闻,是我的失职。”路远沉痛道。
“嗯,态度是好的。”郑明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不过,我听说……最近罗山那边,不太平静啊。有些小鱼小虾,好像不太甘心,还在水里扑腾?”
路远心中一凛,知道郑明肯定也听到了什么风声。他谨慎地回答:“是有些余波,请郑书记放心,我会处理好的,绝不会影响罗山的大局。”
“你能处理好,我当然相信。”郑明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但是路远啊,水至清则无鱼,可水太浑了,也容易淹死人。尤其是……自己家里的那点浑水,更要赶紧舀干净。别等别人帮你舀,那味道……可就不好闻了。”
“我明白,郑书记。一定尽快处理干净。”路远郑重承诺。郑明这是在最后提醒他,“家事”必须立刻了断,否则后患无穷。
挂断电话,路远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紧迫感。郑明的警告,马涛等人的暗中调查,林晓刚的不稳定……所有线索都汇聚到一个点上——林晓薇和那个孩子,必须立刻、彻底地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他望向窗外,罗山的夜色正在降临,华灯初上。这座他倾注心血的城市,此刻却像一张巨大的、布满陷阱的棋盘。他是棋手,也是棋子。公开的丑闻是明面的攻杀,隐藏的秘密是暗处的匕首。
而此刻,暗处的匕首,已经悄然抵住了他的咽喉。他必须在那匕首刺入之前,完成反杀。
风暴的中心,寂静无声,却杀机四伏。路远眼神冰冷,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是你死我活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