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查来查去,却没什么头绪,只说是原主体虚,忧思过重导致的胎象不稳。
谁又能想到,这日日在寝殿里燃烧、来自于“好姐妹”之手的香里,掺了极寒伤身的秘药呢?
好一个“古方”,好一个“安神”。
心底冷意蔓延,容音脸上却绽开一个有些感性的笑容,“难为纯妃妹妹如此细心,事事为本宫着想。”
她向明玉示意,接过那个木盒,指尖拂过光滑的盒面,“这香气闻着确实舒服,本宫今晚便试试。”
纯妃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随即被更深的关切覆盖,“娘娘用着好,便是臣妾的福气了。
臣妾只希望娘娘能保重自身,六宫事务虽然要紧,却也不及娘娘凤体万分之一。”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宫中琐事,纯妃便起身告辞,姿态依旧是那般恭敬柔顺。
容音让明玉亲自送她到殿门口。
待殿门合上,隔绝殿外凛冽的风声。
容音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淡去,最终只余面无表情。
她垂眸,看着桌案上摆着的,那盒几乎感觉不出分量的香。
既然要不崩人设,那就只能按照原主的性子规范自己的行为。
不过在某种程度上,她还是能做做手脚,某些人的子嗣问题,她自己的子嗣问题……
在她沉思的时候,明玉轻声说:“娘娘,这香……”
这时,她刚送人回来,略微有些迟疑。
她是容音的陪嫁,忠心耿耿,却也性子直率,不如另一个大宫女璎珞机敏。
但她隐约觉得纯妃今日有些过于热络,似乎像是有什么目的一般。
但这香是众目睽睽之下送的,又能有什么问题?
容音没有回答,只是极为清淡的说:“收起来吧,仔细些。”
“是。”明玉心头有一丝不解,却恭敬的接过。
“听闻高贵妃近日,总说睡不安稳,是头痛旧疾又犯了?”容音忽然出声询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明玉一愣,忙回答,“回娘娘,是有这么回事。太医院前几日还去瞧过,说是肝火旺盛,给开了清心去火的方子。”
容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株白梅,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落下,
“既如此,就把这安神香,挑两支品相最好的,给高贵妃送去。
就说……本宫知她不适,特意将纯妃费劲心力给本宫寻来的香送给她。
据说安神效果极佳,本宫用着好,便也分她一些,盼她能早日安眠,身子也能尽早好转。”
明玉彻底愣住了,睁大了眼睛:“娘…娘娘?这香是纯妃献给您的,转赠给高贵妃,这……恐怕不妥吧?而且高贵妃她……”
高贵妃——高斌之女,骄纵跋扈,与皇后娘娘并非一路人,甚至暗地里多有龃龉。
娘娘怎么突然关心起她来了?还把纯妃送的东西转手?
“无妨。”
容音打断明玉心里的想法,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同是后宫姐妹,理当相互关怀。高贵妃性子虽直些,侍奉皇上却也尽心。
她既然身有不适,本宫有好东西,自然该想着她。
纯妃知道了,也会欣慰本宫将她的一片心意,福泽六宫。”
她顿了顿,看向明玉,眼神清澈,“去吧,挑个稳当的人,亲自送到咸福宫。务必让贵妃知道,这是纯妃‘特意’为本宫寻来的‘古方’。”
明玉看着皇后娘娘平静无波的眼睛,瞳孔扩大到整张脸,面上的神情是她熟悉的仁厚。
可不知为何,她的心底却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
她不敢再多问,只得低头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香被送走高贵妃宫里。
富察容音独自坐在带着昏黄光晕的殿内,没有让人点灯。
暮色四合,最后一点天光透过窗纸,在她略微苍白的脸上投下模糊的剪影。
她拢了拢身上的衣物,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第一步,算是走出去了。
这安神香,谁种的因就去承它的果。
高宁馨,你不是自恃家世,惯爱争宠,处处想压人一头么?
那便让你尝尝,这“姐妹情深”的滋味。
纯妃,你既然种了这因,这果,无论如何,也得你先尝上一尝。
至于狗皇帝……那个在原主记忆里,爱她敬她,却也给她套上最沉重枷锁的男人。
容音正思索着如何处理狗皇帝,殿外传来李玉那尖细的、带着点谦卑恭谨和圆滑的唱喝:“皇上驾到——”
心头浮现出笑意,来得正好。
容音迅速调整呼吸,在明玉等人慌忙点灯、整理仪容的轻微响动声中。
她微不可察地抬起手,用指尖用力揉了揉眼眶,直到感到微微的酸涩湿意。
然后,她起身,步履比平日稍显迟缓,迎着那抹明黄色的身影,盈盈拜下:“臣妾恭迎皇上。”
乾隆是带着一身外头的寒气进来的,脸色似乎有些沉郁,似乎是在前朝遇到了烦心事。
他亲手扶起容音,触手只觉得她指尖冰凉,再细看她的脸,灯下愈发苍白,眼圈似乎还泛着红。
“起。”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
“朕听说你今日见了纯妃?身子才刚好些,怎么不多休息休息?”
“多谢皇上关怀。”
容音借着乾隆搀扶的力道起身,顺势微微靠向他,却又在将触未触时克制地保持了一点距离。
她声音低柔的说:“纯妃妹妹关心臣妾的身子,特意送来一些安神香。臣妾这才与她说了会儿话,并不劳累。”
她抬起眼眸,飞快地看了乾隆一眼。
眼神中满是欲言又止的哀切和一丝惊惶未定,随即又垂下眼睑,睫毛轻颤。
乾隆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他怎么感觉皇后今日似乎有话想说?
在他印象里的皇后,永远端庄得体,将一切情绪妥帖地收在温婉的笑容之后,何时曾有过这般近乎脆弱的神情和姿态?
即便是永琏薨逝那段最为悲伤、痛苦的日子,她也只是默默垂泪,不曾将任何情绪显露在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