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群岛,凌波于万顷碧涛之上,星罗棋布,宛若天工随意抛洒的琼玉。
然而,这绮丽景象的背后,却是一场惨烈的天地剧变。
数千年前,此地并非分散的岛链,而是一座完整广袤的巨岛,山川相连,灵气氤氲。
可惜那一时期人妖两族爆发倾世大战,烽火席卷八荒。
正是在这片土地上空,两位元婴期的通天修士在此遭遇,各逞无边法力,展开了一场震动寰宇的生死对决。
他们翻江倒海、移山断岳的惊世神通,最终竟将这浑然一体的巨陆生生击碎,化为如今这散布汪洋的无数岛屿。
因其轮廓自高空远眺,犹如九天仙子将满怀琼玉掷向人间,散落成晶莹璀璨的一片,故而得名“碎玉群岛”,这破碎的名字。
此时,正值夜幕低垂,笼罩碎玉群岛。
天穹如墨,却并非沉寂——群岛之间,无数蕴含灵气的矿物与奇特藻类在幽暗中泛起星星点点的柔光。
更有飞舞的流萤与海面荡漾的微茫交相辉映,汇聚成一片浩瀚如梦的璀璨光海,灿若倒悬的星空坠入人间,美得令人窒息。
然而,这片静谧绝美的夜色之下,危机正骤然迫近。
只见远海深处,两道庞大如山丘的阴影破开墨蓝的海水,正以惊人的速度朝着群岛区域疾驰。
那是两只形态狰狞的深海巨妖,身躯搅动间激起白浪滔天,汹涌的妖气甚至扰乱了周围灵光的韵律。
就在巨妖身后不远,一道青色流光正以更为凌厉的势态划破夜空,紧紧追击。
流光之中,乃是一位身着青色法袍的修士,衣袂在疾风中猎猎作响。
周身更有五柄形态各异、寒芒吞吐的飞剑,依照玄妙轨迹环绕其身形急速飞旋,剑锋所指,空气中留下锐利的嘶鸣与淡淡光痕。
他势如惊鸿,正不断拉近与前方亡命奔逃的两只巨兽之间的距离,肃杀之气弥漫海天,瞬间打破了碎玉群岛宁静的星夜。
“两位道友,奔逃月余,想来也当力竭了。不若暂歇片刻,容我等三人于此地稍作休留,如何?”
身后遥遥传来何太叔温朗的劝言,话音不疾不徐,却如附骨之疽般清晰贯入前方二妖兽耳中。
那两只金丹初期的海妖早已是强弩之末,周身妖气涣散,先前翻江倒海的气势荡然无存,鳞甲缝隙间蒸腾着淡淡血雾,喘息之声粗重如风箱。
这“好意”的挽留,于它们听来,却不啻于阎罗催命的低语,令那覆满鳞片的背脊上沁出冰凉的粘腻,如坠寒渊。
何太叔却依旧从容。他青袍飘飘,足下虚踏碧波,五柄飞剑如游龙环护周身,锋芒内敛,竟似闲庭信步。
月前,他奉命护送一批紧要物资前往人族辖下某处战略岛屿,航至一处外海小岛时,遭遇此二妖骤起发难,意图斩杀他。
不过交手未及一日,二妖便骇然发觉,这看似平和的青袍修士法力深湛、剑诀精妙,竟稳稳压过它们一头。
心知不敌,二妖萌生退意,转身便遁入深海。
何太叔却不允。他本可轻易将其逐退,继续行程,但念及此二妖凶性未泯,若放任离去,日后恐仍为祸过往舟楫。
故而剑势一转,改剿为缠,既不立下杀手,亦不容其脱身。
于是这追逃之间,竟绵延一月有余,纵横不下数万里海域。
二妖屡次设法隐匿、迂回、甚至分头逃窜,却总被那如影随形的剑光与气机牢牢锁定,始终无法摆脱这如附骨之疽的“陪伴”。
至此,二妖终是彻底明了:身后之人,并非不能速胜,而是不愿轻易罢手。这漫漫海途,竟成了何太叔为它们布下的一场无处可逃的耐力之局。
望着前方那两只在惊涛中奋力逃窜的妖兽,何太叔的目光依旧平静,唇角却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慨然。
这般追逃缠斗的场面,竟让他的思绪飘回了两年之前——那时他初临人妖大战的前线,青袍未染多少烽烟,名号亦不为人所知。
初至战场,妖族一方见他是张陌生面孔,气息虽沉凝却无赫赫威势,便只当是个可欺的人族新晋修士。
不少金丹期的妖兽自负勇力,接连主动寻衅,欲将他立毙于爪牙之下,以振己方士气。
然而,何太叔的剑,很快便让它们明白了误判的代价。
在那最初的数月里,凡是敢与他单独放对的金丹妖兽,只要不是金丹后期境界,竟无一能在他那凌厉缜密的剑势之下逃走。
青锋过处,妖血屡屡洒落荒原,他也在一场场干脆利落的斩获中,悄然积累着无形的震慑。
及至第一年末,“青袍剑修何太叔”之名,已如一道无声的惊雷,在人妖两族对峙的前线传开。
那并非张扬的喧嚣,而是一种沉甸甸的、用妖兽性命堆砌出的真实威名。
待到第二年,战局愈诡。
妖族针对这些人族崭露头角的锋芒,开始频繁布设陷阱,企图以多击少,扼杀潜在的大患。
这等算计,却正中了何太叔下怀。
经年厮杀,寻常金丹后期之下的妖兽,已难试其剑锋之利。
他心中反而升起一股冷静的探究之欲:若是一对多,自己的极限又在何处?
于是,当察觉到一处妖气隐匿、略显突兀的荒谷时,他并未避开,反而将计就计,故意显露一丝破绽,恍如不察般踏入其中。
埋伏骤起,两只金丹中期、显然配合已久的妖兽自暗处暴起发难,妖术与利爪交织成绝杀之网。
而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何太叔眼中精芒乍现,一直有所收敛的气息如长河奔涌般彻底解放。
周身五柄飞剑齐鸣,化作一道浑然如意的青碧色剑轮,攻守一体,锋芒尽展。
这一战,再无先前速战速决的利落。双方各逞手段,从谷底战至山巅,由白昼斗到星夜,剑气妖风激荡三日不息。
何太叔将一身精纯修为与剑术造诣催至极致,最终,剑光破晓般撕裂了妖兽联手布下的最后屏障。两只埋伏者,皆殒命于他那沛然莫御的最后一剑之下。
此战结果,顷刻间轰动了两军阵营。
能以金丹初期的修为,反杀两名同阶妖兽精心布置的围猎,其意义远胜于十场普通的单打独斗。
“何太叔”这个名字,自此不再仅仅是前线的一个强者代号,而是真正成为令妖族金丹境胆寒、令人族修士振奋的一方剑修威名。
自此之后,妖族阵营中,再少有敢以他为目标刻意设伏者。
何太叔这个名字,已成了某种令它们下意识规避的标记。
接连的折损让妖族痛楚地认识到:此人功法玄奇,遁速惊绝,更兼具剑修之凌厉与炼体之坚韧。
其剑阵展开,锋锐无匹;身法腾挪,迅如鬼魅;即便近身搏杀,那副经由千锤百炼的体魄也远超同阶人族修士,几乎毫无短板。
数次围剿,非但未能建功,反而平添了不少金丹妖兽的亡魂。
血的教训,终究凝成了妖族内部口耳相传的诫令:“若遇青袍何太叔,速退勿战。非三名金丹同道协力,或是金丹后期大妖亲自出手,切莫招惹。”
然而,妖兽之中,总不乏凶悍桀骜、自视甚高之辈,对这般“怯懦”的告诫嗤之以鼻。
今日这两只,便是如此。它们自恃联手之威,过往战绩彪炳,终究按捺不住,悍然发动了袭击。
可刚一交手,凌厉无情的剑光便如冷水浇头,让它们瞬间清醒——那传闻非但未曾夸大,甚至犹有不及。压倒性的实力差距,让它们战意顷刻冰消,只剩下一个念头:逃!
二妖将残余妖力催至极限,不顾一切地冲向视野中一座孤悬海外的小岛。
待它们勉强冲破海浪,瘫倒在粗糙的沙滩上时,早已是筋疲力尽,妖元几近枯竭。
即便是金丹期的妖躯,经过长达一个月不间断的全力奔逃与精神高压的折磨,也终于抵达了崩溃的边缘。
率先瘫倒的是一头虎鲛,形貌狞恶,头颅似猛虎,身躯却覆满鳞甲,此刻只能侧卧喘息,在沙地上犁出深深的凹痕。
紧随其后的是一头青角兽,体若巨牛,通身青黑,一支独角黯淡无光,它踉跄跪倒,鼻腔中喷出灼热的白气。
两兽庞然的身躯几乎将这片小小的沙滩完全占据,唯有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声与海浪声交织。
它们艰难地转动头颅,望向那一道平静迫近的青色身影——何太叔正自海天一线处不疾不徐地踏浪而来,衣袂飘然,周身的飞剑闪烁着冷冽的寒光。
二妖目光交汇,眼中再无半分凶戾,唯有无尽的懊悔与绝望。
想它们二者,皆是从尸山血海的底层妖族中挣扎攀爬而上,不知吞噬了多少人族修士的血肉,才侥幸由筑基后期突破至金丹境界。
结丹之后,联手肆虐,葬身其口的人族修士更是不计其数。
何曾想过,有朝一日竟会被一个人族修士,如驱赶丧家之犬般,追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最终力竭于此,沦为待宰羔羊。
不到半刻钟,那道青色的身影便已踏浪而至。
何太叔所过之处,周身沛然灵压自然外放,脚下海水如被无形之力排开,形成一条短暂分波的道路,竟是滴水不沾身。
他飘然落在沙滩边缘,目光平静地望向不远处瘫倒喘息的两只庞然巨兽。
此刻,它们正勉强维持着匍匐的姿态,周身妖气紊乱,正本能地汲取着天地间稀薄的灵气,试图恢复一丝气力。
见此情景,何太叔嘴角微扬,语气中带着一丝仿佛故友重逢般的温和,却又透出洞悉一切的淡然,轻声道:“二位道友,为何停在此处?万里海疆,尽可去得,何不多游弋一番?”
这看似关切、实则戏谑的话语,如同细针般刺入虎鲛耳中。
它那颗硕大狰狞的虎头猛地抬起,铜铃般的兽瞳里血丝密布,死死盯住何太叔。
那张本应只有凶暴的兽脸上,竟清晰地浮现出极其人性化的阴沉与不甘,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夹杂着喘息与怒意的吼声,最终化作艰涩的人言:
“跑?往何处跑?道友追杀我等足足一月,若真有放生之意,又岂会如此锲而不舍,如影随形?”
一旁伏卧的青角兽,喘息稍定,自其覆满细鳞的口中瓮声瓮气地挤出话语,声调低沉而含混,带着几分刻意讨好的意味:“这位人族道友……此番实是误会。
我兄弟二人先前不过是一时兴起,想与道友……嬉戏切磋一番,绝无恶意加害之心。不若……便就此揭过,放我二人归海,如何?”
何太叔静立原地,面上那抹似有若无的微笑,随着此言渐渐敛去,如潮水退却,露出底下冷硬的礁石。
他双目微微一凝,眸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出鞘之剑,声音也随之沉了下来,字字清晰,带着冰冷的质感:
“二位道友,倒真生了一副巧言善辩的口舌。”
他语气平淡,却蕴含着极大的压力,“月前二位道友,于外海外设伏截杀,招招狠戾,式式夺命,何曾有过半分‘嬉戏’之态?
如今力竭势穷,便想以这般儿戏之言,轻描淡写地将一场生死搏杀揭过……莫非,在二位眼中,何某的性命,是如此不值一提,可以任尔等随意戏耍取舍之物么?”
话音未落,原本环绕他周身缓缓游弋的五柄飞剑,仿佛感应到主人心绪,齐齐发出一阵清越而凛冽的颤鸣!
剑身未动,却有无形剑意勃然迸发,森寒的杀意与经年累月征战积攒下的浓郁煞气,如实质的寒潮般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沙滩。
两兽只觉如坠冰窟,骨髓深处都泛起寒意,方才勉强平复的喘息再次粗重,体表甚至沁出冰凉的黏液。
倏忽间,位列五行之金、最为锋锐的那柄长剑“金锐”,化作一道流光自动跃入何太叔掌中。
与此同时,其余四剑骤然光华大盛,青、赤、黄、蓝四色光芒璀璨亮起,彼此呼应,结成一个隐约的剑阵雏形,气机牢牢锁定前方二妖。
就在这剑拔弩张、气机牵引至顶点的刹那,沙滩上的虎鲛与青角兽竟极为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中再无丝毫侥幸或哀求,只剩下困兽濒死的凶戾与决绝!
下一秒,两道庞大的妖躯不顾一切地暴起!
虎鲛巨口贲张,积蓄已久的本命毒水化作一道腥臭的漆黑水箭,撕裂空气直射何太叔面门!
而青角兽那只黯淡的独角骤然青光大放,它头颅猛甩,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青色锐芒紧随其后,目标直指何太叔持剑的手腕!
它们并非求饶,而是在这看似说话的间隙里,暗中调动了最后残余的妖力,发动了凝聚全部精气的舍命一击!
攻势之迅疾狠辣,与方才颓然讨饶的姿态判若两兽。